只是赚钱而已

一

这次去尼泊尔，是一个偶然。曾经看过《等风来》，以为加德满都的风铃是世界上最美的乐章，以为帕坦的寺庙神圣得让人感动，以为博卡拉的人淳朴厚道。可是当飞机落地的一刹那，我看到的是满地的烟尘，拥挤不堪的交通，摩托车和汽车之间只有不到两厘米的飞驶。行人捂着鼻子的同时随地吐痰，司机疯狂骂街却又危险驾驶，摩托车惧怕车祸但依旧飞速的骂骂咧咧。那时，忽然脑海中那个电影里的尼泊尔，废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来错了国家，在大街上，MAO（猫）派的人散漫的游行着，里面许多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无所事事地走在大街上；大多孩子没有穿校服，脸上脏兮兮地游荡着；做生意的人大多是二十出头。而在欧美国家，二十多岁，正是学习的日子。我开始疑惑，穷和落后的背后，是不是因为教育的原因，如果是这样，这些家长为什么不重视教育呢？

当地人说，加德满都只有一所大学。

我惊讶地问：那学生中学毕业了怎么办？

那人说：工作呗？不工作还继续上大学啊？

那人的眼神中充满着那种不屑，就像受教育是多么可笑似的。

二

当地的一家印度餐厅，我们剧组的几个人扛着摄像机坐在桌子边上。老板很nice（好），更nice的是他的孩子，个子不高，却能够说出一口流利的英语。他能很流利地跟我推荐千层面好吃意大利面味道棒。我当过英语老师，深刻地知道，即使是中国的大学生，这两个面的英文也是很难读出来的。

我去过很多国家，他们因为数学不好，结账的时候，服务员都会拿来计算器找零。可是这个孩子却能很快地做出减法，而且都能得出正确答案。这个孩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反应快，天生一个读书好苗子。惊讶中，我终于开口问：How old are you（你多大了）？

他说：I am 10（我10岁）。

后来和他的谈话中，我才知道，他10岁了，从6岁开始就帮助父母经营这家餐厅。他还有两个姐姐，都没有上学，为了生计，也学会了很好的英语。我问他：那你想不想上学呢？

他点点头。

我继续问：那你为什么想上学？

他只说了一个字：learn（学习）。

临走前，我走到了他的父亲面前，他父亲微笑地跟我寒暄着。终于，我还是问到了他为什么不送孩子读书。他跟我讲了很多原因：什么自己也没读书却能赚钱养家，学校里面还有老师打人呢，就算拿到学位也找不到工作……

因为印度英语很难听明白，所以最终我请他总结一下。

他总结得非常简单，而且很易懂，两个字：no money（没钱）。

三

那么他们是真没钱吗？幸运的是，在路上我遇到了两个德国人，他们在当地的孤儿院当志愿者20天。那个德国人叫Aaron，他对尼泊尔的教育很明白。我问他，这里的教育这么差，是不是师资力量不好。

他笑笑说，这里每年有大量的美国人欧洲人到学校来支教，很多人一待就是十年。可问题是，很多家长根本不让孩子来上学。

我继续问：是不是因为他们太穷交不起学费呢？

他笑到摇头，说：跟学费没有关系，学费一年才三万卢比（人民币2000），很多人开餐厅一年都能赚到30万。他们中间不少家长，即使自己拿钱去娶二老婆（尼泊尔允许男人二次结婚），也不让儿女读书。因为他们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想法是：读书没用。

Aaron是很难理解读书没用这样的想法的，在美国的地铁上，几乎人手一本书。而我却太能够理解，因为在不远的中国，多少人认为，读书没用。读书能当饭吃吗？读书能让我富裕吗？读书能让我买好房子吗？因为对他们来说，这里的“用”，只是赚钱而已。

在孤儿院待的那天，刚好是他们的“洒红节”，孩子们拿着水枪和粉末抛向我们。他们还组织了战队，谁当老大，谁当小兵，然后有条不紊地向我们进攻，他们配合得愉快，交流得用心。我们也泼水反攻，那天我们过得很开心。

晚上，我再次回到了那家餐厅。那个十岁的孩子，坐在前台，正数着今天赚到的钱，一边数一边记账。一旁是他的父亲。

我想，他的父亲错以为在学校只能学到赚钱的知识，却不知道，学习不仅是赚钱，还包含着团结合作、交流，与开心。

四

其实中国也一样，很多父母因为没钱，所以不让孩子去上学受教育，因为不受教育，所以更穷。如果人人都不受教育，学校就会萎缩，教育质量降低，社会更加凌乱，恶性循环。

当人开始觉得教育没意义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人病入膏肓的时候。当整个社会都觉得读书没用的时候，也就是整个社会该陷入混乱的时候。

他们的理由是没钱上学，实际只是觉得读书没用，而这里的“用”，只是“赚钱”两字而已。

曾经身边发生过这样一个案例。

我的一个好朋友YY，是一个农村的女孩子，2008年那年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不幸的是，父亲坚决不让她上，而让她继续种地养猪，以后就在村里嫁人。不让她上学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四年女孩子要花去两万多的学费。可交谈中，父亲并没有说钱的事情，而是这样反驳：上了大学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找到工作也不一定比我给你安排的好，不一定能赚很多钱，何况上大学还花那么多钱，说不一定还学不到什么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工作。

YY最后没有说得过父亲，开始了自己的农耕生活，每天养猪耕地补衣服。后来，听说她嫁给了同村的一个铁匠，去年生了第二个孩子。

我在写YY这个故事的时候，内心是愤怒的。因为上学读书受教育，为的不是赚钱，而是为了能让自己变得更有文化，更认识自己，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去大学也并不仅仅是为了找工作，还可以是为了交朋友，听大师的讲座，感受校园社会的氛围，读自己喜欢的书。这些，才是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基石。

为了一点学费，赌上了女儿的一生……后来的YY成了家庭主妇，日子过得听说还算可以，只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一个家越穷越不受教育，越不受教育越穷，恶性循环。教育背后的矛盾从来不是金钱，而是那些可怕的意识。

五

最后一天在尼泊尔，我在加德满都买纪念品。店员几乎都是20多岁的小伙儿和姑娘，而店主都是他们的父母。很多店员，都能熟练地讲中文和英语中的数字，但是，也就局限于此。当我们问到，这个唐卡和那个唐卡的区别，他们只能手舞足蹈地说this is good（这个很好）来试图让我们了解，却很难让我们信服地去买另一个“好的”。每次离店的时候，我都很惋惜地看着他们和他们的家长，只希望他们能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