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四十五(第2/2页)

“是啊,我们自己也应能明白这一点。这是我们的错误。”

“‘最后,第四,’”律师继续说,“‘陪审员对于法庭提出玛斯洛娃是否有罪问题之答复,形式上包含有明显矛盾。玛斯洛娃被控出于纯粹谋财之目的毒死斯梅利科夫,谋财则系杀人之唯一动机,然而陪审员在答复中否定了她有掠夺钱财之目的,否定玛斯洛娃参与盗窃钱财,因此十分明显,他们打算否定被告杀人企图,只因庭长总结发言不完全引起之误会,使他们在答复中未能以恰当形式写明此点,因此,对于陪审员这一答复,无疑可以要求适用《刑事诉讼程序法》第八百一十六条和第八百零八条,即要求庭长就陪审员所犯差错向陪审员作出解释,并将答复发还重议,重新就被告是否有罪作出答复,’”法纳林念道。

“那么庭长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法纳林笑着说。

“那么枢密院会纠正这个错误吗?”

“这要看到时候由哪些老昏庸来审理这个案子。”

“怎么是老昏庸?”

“衙门里的老昏庸。是啊,就是这样。接下来我写:‘陪审员这样裁决,’”他匆匆念道,“‘使法庭无权判处玛斯洛娃刑罚,对她适用《刑事诉讼程序法》第七百七十一条第三款,对我们刑事诉讼之基本原则构成粗暴严重破坏。根据上述种种理由,我特提出请求,等等,等等,依据《刑事诉讼程序法》第九百零九条、第九百一十条、第九百一十二条第二款、第九百二十八条撤销原判,等等,等等,并将此案发还原审法院另组法庭重新审理。’就是这样,凡是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过,说句实话,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话又说回来,事情取决于枢密院审案的班子由哪些人组成。如果您有路,那就去通通。”

“我倒是有熟人。”

“那就快点去,否则他们全都去治痔疮,那就得等三个月……嗯,要是失败了,那只有去告御状。这也要靠私下活动打点。那时候我也愿意效劳,不是指私下活动,是指写状子。”

“谢谢您,那么酬劳……”

“我的助手会交给您一份誊清的诉状,他会告诉您。”

“我还想向您提个问题:检察官给我开了一张去监狱探望这个人的许可证,可是监狱里的人对我说,要想在规定的探监日期和地点以外探望,还必须有省长的准许。是需要这样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不过现在省长不在,由副省长代理省长职务。可是这人是个十足的笨蛋,您找他未必能办成什么事。”

“是马斯连尼科夫?”

“不错。”

“我认识他,”涅赫柳多夫说,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候一个身材矮小、相貌难看、鼻子上翘、瘦骨嶙嶙、肤色泛黄的女人急步冲进房间,她是律师的妻子,看来她丝毫不为自己长得难看而沮丧。她不光衣着打扮出奇地别致,身上的衣服都是天鹅绒和绸缎做的,颜色有鹅黄的,也有绿色的,而且她那稀疏的头发也着意卷过。她得意扬扬地冲进客厅,身旁跟着一个身体瘦长、满脸堆笑的男人,那人脸色土黄,穿着镶缎子领子的礼服,系着白领带。这是一个作家,涅赫柳多夫见过这张脸。

“阿纳托利,”她打开门说,“到我房间去吧。谢苗·伊万诺维奇答应朗诵他的诗歌,那你无论如何要朗诵迦尔洵(2)的作品。”

涅赫柳多夫想走,可是律师的妻子对丈夫悄悄说了两句,赶忙转过身来对他说。

“您好,公爵,我认识您,我想用不着介绍了,请您参加我们的文学晨会。那是很有趣的。阿纳托利朗诵得好听极了。”

“您瞧,我有多少乱七八糟的杂事啊,”阿纳托利摊开双手,笑着指指妻子说,借此表明对这样迷人的女人是无法抗拒的。

涅赫柳多夫脸色阴郁而严肃,但是极为客气地向律师的妻子道了谢,感谢她的盛情邀请,但是实在无暇赴会,只得谢绝,说完便走到客厅里。

“真是个装腔作势的怪人!”在他出来的时候,律师的妻子议论他。

在客厅里,律师的助手将一份现成的状子交给涅赫柳多夫,并针对酬劳问题说,阿纳托利·彼得罗维奇指定收一千卢布,同时解释说,阿纳托利·彼得罗维奇本来不承接这类案子,但是为了他办了这个案子。

“状子怎么签名,由谁签名?”涅赫柳多夫问道。

“可以由被告自己签名,如果有困难,那么阿纳托利·彼得罗维奇接受她的委托,也可以签名。”

“不,我现在去找她签名,”涅赫柳多夫说,他为在规定的探监日子之前能有机会见到她而感到高兴。

【注释】

(1)引自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多余的人的日记》。

(2)迦尔洵(1855—1888),俄国作家。著有《四天》、《胆小鬼》、《艺术家》等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