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0/12页)

“睡个午觉也要被打扰不休,被迫恭听那么一大段戏文,这已经够倒霉了,可为什么还要危及人家的生命呢?”

他不是鬼。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可是,神灵在保佑我们,他一切都听见了!她只得尽全力,装出一副端庄的模样。

“先生,你待在这里,应当让人家知道才好。”

“是吗?”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一对勇敢的黑眼睛在嘲笑她。“不过你才是个不请便来的闯入者呢。我是被迫在这里等候肯尼迪先生,因为觉得也许我在后院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几经考虑才识相地来到这里。我想这下大概可以不受干扰了吧。可是,真不幸!”他耸耸肩膀,温和地笑起来。

一想起这个粗鲁无礼的人已经听见一切,听见了那些她现在宁死也不愿意说出的话,她的脾气又开始发作了。

“窃听鬼!”她愤愤地说。

“窃听者常常听的是一些很动听有益的东西,”他故意傻笑着说。“从长期窃听的经验中,我——”

“先生,你不是上等人!”

“你的眼力很不错,”他轻松地说,“可你,小姐,也不是上等女人哟!”他似乎觉得她很有趣,因为他又温和地笑了。“无论谁,只要她说了和做了我刚才听到的那些事情,她就不能再算个上等女人了。不过,上等女人对于我来说也很少有什么魅力。我明知她们在想什么,可是她们从来就没有勇气或者说缺乏教养来说出她们所想的东西。这种态度到时候就要使人厌烦了。可是你,你是个精神很不平凡,很值得钦佩的姑娘,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因此我要向你脱帽致敬。我不明白,那位文绉绉的威尔克斯先生有什么美妙之处,能叫你这样一位性格如急风暴寸的姑娘着迷呢?他应当跪下来感谢上帝给了他一个有你这种——他是怎么说的?——对‘生活倾注着全部热情’的姑娘,谁知他竟个畏畏缩缩的可怜虫——”

“你还不配给他擦靴子呢!”她气愤地厉声说。

“可你是准备恨他一辈子啦!”说罢他又在沙发上坐下了,思嘉听见他还在笑。

假如她能够把他杀了,她是做得出来的。但事情没有那样发生,她尽力装出庄重的样子走出藏书室,砰的一声把沉重的门关上。

她一口气跑上楼去,到达楼梯顶时她觉得简直要晕倒了。她停下来,抓住栏杆,由于愤怒、羞辱和紧张,那颗急速蹦跳的心似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她想深深吸几口气,可是嬷嬷把腰身扎得实在太紧了。要是她果真晕过去,人们便会在这楼梯顶上发现她,那他们会怎样想呢?哦,他们是什么都想得出来的,像艾希礼和那个可恶的巴特勒,以及所有那些专门妒忌别人的下流女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后悔自己没有像别的女孩子那样随身带着嗅盐,她甚至连嗅盐瓶也从来没有过呢。她一贯以从不头晕而骄傲。可此刻她千万不能让自己晕倒。

渐渐地,那种难受的感觉开始消失了。不久她觉得已完全正常,便悄悄溜进英迪亚房间隔壁的小梳妆室,松开胸衣,爬到别的正在睡觉的姑娘旁边的一张床上躺下了。她设法让自己的心跳缓和下来,并力图使脸然平静,显得泰然自若,因为她知道她此刻的模样必然像个疯女人一样了。要是有个女孩子正醒着呢,她就会发现周围有点不对劲。可是千万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出过什么事了。

从楼梯顶上的那个凸窗里,她能看见男人们还在树下和凉亭的椅子上斜躺着歇息。她真羡慕他们极了!作为一个男人,永远也不用经受她刚才把经历的那种痛苦,该多快活呀!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觉得有点眼酸头晕,这时忽然听见屋前车道上急速而沉重的马蹄声,石子飞溅声和一个大声询问黑人的激动的嗓音。石子又嘁嚓地飞溅起来,很快她就看见一个男子骑马驰过绿油油的草地,向那群在树下消闲的人飞奔而来。

大概是一位迟到的客人,可为什么竟骑着马穿过英迪亚最心爱的草地呢?她认不出他,但是当他从鞍下翻身下马,一手抓住约翰·威尔克斯的胳膊时,她看到了他浑身激动的模样。人群立即把他包围起来,把那些高脚玻璃杯和棕榈叶扇子丢在桌上和地上不管了。虽然距离较远,她还是听见人们询问和喊叫的嘈杂声,也感觉到他们沸腾到了顶点的紧张气氛。接着,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传来斯图亚特·塔尔顿的一声兴奋的喊叫:“咳——呀——咳!”仿佛他是在猎场上奔跑似的。同时她头一次听到了反叛的吼叫,尽管她并不懂得它的意义。

她正在看时,塔尔顿四兄弟由方丹家的小伙子们跟着从人群中挤出来,匆匆向马棚跑去,一路高喊:“吉姆斯,来,吉姆斯,赶快备马!”

“一定是谁家着火了,”思嘉心想。但是不管有没有着火,她的头一桩事情是在自己被发现之前赶快回到卧室里去。

现在她心情平静些了,她踮着脚尖上楼梯,走进安静的厅堂。整个房子笼罩在一片浓重而温暖的朦胧状态中,仿佛它像姑娘们那样自由自在的睡着了,一直要睡到晚上,然后在音乐和烛光中焕然一新地显出自己优美的全貌。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梳妆室的门,随即溜了进去。她的一只手还放在背后握着门把,这时霍妮低柔得像耳语的声音从通向卧室的对面门缝里传过来了。

“我看思嘉今天的行动那么迅速,怕是使出一个女孩子最大的劲儿来了!”

思嘉觉得她的心又开始奔突起来,不由得用一只手紧紧抓住胸口,像要把它压服似的。“窃听的人常常听到一些很有益的东西。”她忽然想起这句带嘲讽的话。她要不要重新溜出来呢?或者索性闯进去,让霍妮活该下不了台?但接着传来第二个声音,这使她呆住不动了。这时即使有队骡子也休想把她拉动,因为她听见了媚兰的声音。

“啊,别太刻薄了,霍妮,别这样!她只不过兴致很高,很活泼。我认为她是十分可爱的。”

“啊,”思嘉想,几乎把手指甲掐透了胸衣。“还用得着这油嘴滑舌的小妖精来袒护我!”

媚兰这话比霍妮那种痛痛快快的挖苦还要难听。思嘉除了母亲以外,从来不相信任何女人,也不相信任何女人有什么动机不是自私自利的。媚兰以为她对艾希礼已经十拿九稳了,所以才乐得炫耀一下这种基督精神。思嘉觉得这正是媚兰在夸耀自己的胜利,同时想取得为人可爱的美名。思嘉自己在同男人们议论别的女孩子时也常常玩这种把戏,并且每次都叫那些蠢男人相信了她多么可爱和多么宽宠大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