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1/12页)
“唔,小姐,”霍妮尖酸地说,同时提高声音,“你准是瞎了眼啦!”
“霍妮,小声点,”萨莉,芒罗的声音插进来,“满屋子的人都要听见你的话了。”
霍妮放低声音但继续说下去。
“喏,你们都看见的,她跟每一个能抓到的人都搞得很欢,甚至那位肯尼迪先生——他还是她妹妹的男朋友呢。我可从没见过这号人哪!而且她一定是在追求查尔斯。”霍妮有点难为情地格格笑起来。“可你们知道,查尔斯和我——”
“你这是当真吗?”几个声音兴奋地低声说。
“唔,别跟任何人说,姑娘们——还没有呢!”
接着又是格格的笑声和弹簧床架嘎嘎的响声,因为有人在挤着霍妮了。媚兰嘟哝了几句什么,大致是说她多么高兴霍妮将成为她的嫂子。
“她是我见过的第一号浪荡货,嗯,我可不高兴让思嘉当我的嫂子,”这是赫蒂·塔尔顿着恼的声音。“但是她跟斯图尔特已经等于订婚了。布伦特说她对他一点也不在乎。当然,布伦特也是很喜欢她的。”
“要是你问我,”霍妮用故作神秘的口气说,“我说只有一个人是她中意的。那是就艾希礼!”
低声细语混作一团,有的在提问,有的在打岔;思嘉听着又害怕又羞愧,心都凉了。霍妮对男人是个傻瓜,一个可笑的笨蛋,可是她对别的女人有一种女性的直觉,而思嘉低估了这一点。思嘉在藏书室先后跟艾希礼和巴特勒一起时受到的那种痛苦和侮辱,跟这里的情况比起来只不过是小小的针刺罢了。男人毕竟是让你信得过,能给你保密的,即使像巴特勒那样的人也不例外。可是有了霍妮这张像野外猎犬般的快嘴,等不到六点钟事情便会传遍整个县里了。昨天晚上她父亲杰拉尔德还说过,他不愿意让人家笑话他的女儿呢。可现在他们全都要笑话她了!想到这里,她的腋窝下冒出冷汗,滴滴答答往两肋直流。
这时传来媚兰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其他人的议论声,她的声音显得平和有分寸,略带责备的口气。
“霍妮,你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这样说多不厚道呀!”
“就是那样嘛,媚兰,只要你不总是把那些实在没有什么好的人当好人看,你就会明白了。至于我,我还巴不得就是那样呢。那会够她受的。思嘉·奥哈拉平时的一举一动都一直是在制造麻烦和争夺别人的情人。你很清楚她从英迪亚身边抢走了斯图亚特,可她自己并不要他。今天她又想抢肯尼迪和艾希礼,还有查尔斯——”
“我一定得马上回家去!”思嘉想。“我得马上回家去!”
她恨不得用一种魔法把自己立即送回塔拉,送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她恨不得跟母亲在一起,就那么瞧着她,拉着她的衣襟,倒在她怀里哭诉今天的全部经历,要是她不得不继续听下去,她就会冲到里面,将霍妮那一头蓬乱的浅色头发大把大把地扯下来,然后向媚兰啐几口唾沫,叫她知道她是怎样看待她那种假仁假义的。可是她今天已经干得够那个的了。已经跟那些下流白人差不离了——这就是她的麻烦所在啊。
她双手使劲压住裙子,不让它发出啊啊的声音,同时象一只动物似的偷偷摸摸向后退了出来。“回家吧,”她一路念叨着,迅速跑过厅堂,经过那些关着门和静悄悄的房间,“我必须回家去。”
她已经跑到了前面的回廊里,一个新的念头使她突然停下来——她不能回家!她不能逃走!她有必要在这里坚持到底,忍受姑娘们所有的恶言恶语和她自己的羞愧与悲伤。逃走,只会给她们提供更多的口实用来攻击她。
她握着拳头捶打身边那根高高的白柱子,恨不得自己就是参孙,那样她便可以把“十二橡树”村摧垮,并毁灭其中的每一个人。她要叫他们后悔。她要做给她们看看。她并不明白究竟怎样做给他们看,不过她反正是要做的。她要伤害他们,比他们伤害她还厉害。
此刻,艾希礼作为艾希礼其人已经被她遗忘了。他已不再是她所钟爱的那个高高的睡眼朦胧的小伙子,而仅仅是威尔克斯家、“十二橡树”村和县里的一部分或比爱情更有力量,她愤怒的心中除了恨已经什么也容纳不下了。
“我不回去,”她想。“我要叫他们难堪。我要留在这里,我永远不告诉妈。不,我永远不告诉任何人。”她鼓起勇气回到屋里,爬上楼梯,走进另一间卧室。
她转过身,看见查尔斯正从穿堂的那一头走进屋来。他一瞥见她就忽忙走过来。他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那张脸也激动得象朵天竺葵。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他来不及到她跟前便大声嚷道:“你听说了没有?保罗·威逊刚刚从琼斯博罗赶来报信了!”
他停了停,气喘吁吁地走近她。她只呆呆地凝视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林肯先生已经招募,招募士兵——我的意思是志愿兵——七万五千人了。”
又是林肯先生!男人们究竟想过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情没有?这不又来了一个傻瓜想叫她也对林肯先生的胡闹发火吗?可她正在为自己伤心,她的名誉也等于扫地了呢!
查尔凝视着她。她的脸色惨淡得象张白纸,她那双略嫌狭窄的眼睛象绿宝石一样闪亮。他从没见过哪位姑娘脸上有这样的怒火,哪双眼睛有这样的光焰。
“我这人真笨,”他说。“我应当慢慢对你说才对。我忘记了姑娘们是多么骄嫩。很遗憾把人吓成了这个模样。你不觉得要晕倒吧,会吗,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来?”
“不,”她说,设法挤出一丝微笑来。
“我们到那边条凳上去坐坐好吗?”他挽住她的胳膊问。
她点点头,于是他小心地搀着她走下屋前的台阶,领她穿过草地到前院最大的一株橡树底下的铁条凳去。他心里想,女人是多么脆弱而娇嫩啊,你一提起战争和凶险的事她们就要晕倒了。这个想法使他觉得自己很有丈夫气概,当他扶着她坐下时又显得加倍地温柔。她此刻的表情那么奇怪,惨白的脸上有的是一种野性的美,这叫他心神不安起来。难道是她想到他可能要去打仗而发愁了?不,这未免有点太自负了,不可信,那她为什么这样古怪地瞧着他呢?为什么她的手指拨弄花边手绢时会颤抖呢?而且她那又浓又黑的眼睫正如他读过的爱情故事里的那些女孩子的眼睛那样,含着羞怯和爱情在忽闪呢!
他接连三遍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可是每次都没说出来。他垂下眼睛,因为它们跟思嘉那双锋利得像要穿透他又似乎没有看见他的绿色的眼睛恰好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