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6页)

乔纳斯恶狠狠地瞪着她。想继续说下去,但随即向马车走去。他爬进马车,坐在那个正在抽泣的婆娘身边,然后掉转马头。他们走时,思嘉还真想啐他们一口。她真的啐了,她明知这是一种粗俗的孩子气的举动,但却因此觉得心里舒畅多了。她巴不得他们还看得见这一举动。

那些该死的黑人同情者竟敢跑到这里来当面奚落她的贫穷!那个卑鄙的家伙根本就不想给塔拉出什么价钱。他只不过以此为借口到思嘉面前炫耀自己和埃米罢了。那些厚颜无耻的提包党人,浑身长满虱子的穷白人,还吹牛要住到塔拉来呢。

可是,她突然害怕起来,这时怒气全消了。该死的!他们想住到这里来呢!她竟毫无办法能阻止他们购买塔拉,毫无办法阻止他们扣押每一面镜子,每一张桌子和床,扣押爱伦的桃花心木和花梨木家具,以及每一件尽管已经被北方佬暴徒弄坏但对她却仍然十分珍贵的东西。还有那些罗毕拉德家的银器。我决不让他们得逞,思嘉忿忿地想。不,即使我不得不把这地方烧毁!埃米·斯莱特里永远也休想踏上任何一小块母亲曾经走动过的地方!

她关起门来,将背靠在门上,但仍然感到非常害怕,甚至比谢尔曼的军队住进这所房子里的那天还怕得厉害得多。那天她最感到害怕的是塔拉可能会不由她分说硬被烧掉。可这次更糟——这些卑劣的家伙将住在这所房子里向他们的狐朋狗党大肆吹嘘他们如何把骄傲的奥哈拉家赶出去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把黑人带到这里吃饭睡觉。威尔告诉过她,乔纳斯曾煞有介事地让黑人与他平起平坐,同他们一起吃喝,到他们家去拜访,让他们坐他的马车同他一起兜风,还一路抱着他们的肩膀亲热呢。

她一想到塔拉有可能遭到这样最后一次侮辱,心怦怦乱跳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了。她竭力镇静下来考虑眼前的问题,设想一条出路,但她每次集中思考时,总有一股新的愤怒与恐惧的激情震撼她。出路一定会有的,有钱人总是有的。一定会有人能借钱给她。不可能恰好这时候钱都用光了,或者吹走了。于是艾希礼开玩笑的话又回到她的耳边: “只有一个人,瑞德·巴特勒……他有钱。”

瑞德·巴特勒。她匆忙走进客厅,随手把门关上。从百叶窗透进来的幽暗的微光和冬天的暮色把她紧紧地包围着。谁也不会想起要到这里打扰她,而她正需要时间来安静地想一想。刚才脑子里闪出的那个念头原来这样简单,她不明白以前为什么她竟没有想到过。

“我要从巴特勒那里弄到钱。我要把钻石耳环卖给他,要不就向他借钱,用耳环作抵押,将来有了钱再还给他。”

这时候,她觉得大大放松了,结果反而显得虚弱起来。她将交纳税金,并在乔纳斯·威尔克森面前放声大笑。可是紧跟着这个愉快的念头,出现了严酷的事实。

“我不光是今年要交纳税金,还有明年和我今后一生中的每一年呢。要是我这次交了,他们下次定会将税额提得更高,直到把我赶走为止。如果我的棉田得一次丰收,他们就抽它的税,到头来叫我一无所得,或者干脆将棉花没收,说它是联邦政府的。北方佬和那帮追随他们的恶棍已经把我带到他们所需要的地步了。只要我还活着,便一辈子都得担心他们会把我抓住。我得一辈子担惊受吓,拼命挣钱,直到累死为止,眼看着自己的劳动一无所获,棉花被人家抢走了事……就说借三百美元来交税款,这也只能救当务之急。我所需要的是永远脱出这个圈套,好让我每晚安心睡觉,用不着为明天、下个月、乃至明年将要发生的事情操心。”

她继续这样思索着。有个念头冷静而自然地在她的脑子里形成了。她想起瑞德,想起他那在黝黑皮肤衬托下闪光的雪白牙齿,以及那双一直在抚慰她的黑眼睛。她记起亚特兰大被围困的最后阶段那个十分炎热的夜晚,那时他坐在皮蒂姑妈的一半为夏天的朦胧月色所掩蔽的走廊上,她感觉到他那只炙热的手又握住了她的胳膊,他一面说:“我想要你超过以前想过以前想要的任何一个女人——我对你比对任何一个女人都等待得更久了。”

“我要跟他结婚,”她冷静地想道。“到那时,我就再也用不着为钱操心了。”

多么美好的念头啊,比登天的希望还可爱呢,永远也不必再为钱操心,相信塔拉永远平安无事,而且全家不愁吃穿,她自己也无需再在石壁上碰得鼻青脸肿了!

她觉得自己很老了。下午的几件事已耗尽了她的全部感情,最初是那个关于税金的惊人消息,然后是艾希礼,最后是她对乔纳斯·威尔克森的一场暴怒。现在,她已没有什么感情了。如果说她的感觉能力还没有完全枯竭,那么她身上一定会有某种力量起来反对她头脑中正在形成的那个计划,因为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像瑞德那样叫她憎恨了。但是她已经没有感情作用。她只能思考,而她的思想是非常实际的。

“那天晚上当他在路上把我们甩掉的时候,我对他说过些可怕的话,不过我可以让他忘掉,”她这样毫不在意地想着,显然相信自己依旧是迷人的。“只要我在他身旁,巴特勒还是不好轻易消受的。我要叫他感到我曾经一直爱他,而且那天晚上不过是心烦意乱又十分害怕而已。唔,男人总是自命不凡的,只要你恭维他,说什么他也相信……我决不能让巴特勒意识到我们当前处于怎样的困境,要先征服他再说。嗯,决不能让他知道!即使他怀疑我们已经穷了,他也得知道我所需要的是钱而不是他这个人。反正他无法知道,因为连皮蒂姑妈也不了解真实情况呢。而等到我同他结婚以后,他便不得不帮助我们了。他总不能让自己妻子家的人饿肚子呀。”

他的妻子。瑞德·巴特勒夫人。在她的静静思考之下潜藏着的某种带着反感的意识隐约动了动,但很快就平静了。她想起她同查尔斯度过的那个矩暂密月中的令人厌恶的情景,他那摸索的双手,他那笨拙劲儿,他那不可思议的激情——以及韦德·汉普顿。

“现在不去想它。等同他结了婚再去动这个脑筋吧……”

等到同他结了婚以后,记忆摇动了警铃。一股冷冰冰的感觉从她的脊椎直往下流。她再一次记起在皮蒂姑妈家的走廊上那个夜晚,记起她怎样询问他是否在向她求婚,记起他又是怎样恶狠狠地笑起来,并且说:“亲爱的,我是不打算结婚的呀!”

也许他是不打算结婚。也许,尽管她那样迷人和狡黠,他还是拒绝娶她。也许——啊,多可怕的想法!——也许他完全把她忘了,并且正在追逐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