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5/7页)

“你是指责我的朋友们吗?”

“不是,亲爱的。不过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你是指责我不该把州长请到家里来吗?”

媚兰无法回避了,但她仍旧盯着思嘉的眼睛,毫不动摇。

“亲爱的,你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我喜欢你,信赖你,我是不会指责你的。谁要是指责你,让我听见,我就不答应。不过,思嘉呀!”突然间,激动的话语脱口而出,滔滔不绝,声音不大,里面却包含着无法消除的恨。“难道你忘了这些人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吗?亲爱的查理死了,艾希礼的身子垮了,‘十二橡树’村烧了,难道你忘了吗?唔,思嘉,你打死的那个家伙,他手里就捧着你母亲的针线盒,你总没有忘记吧!谢尔曼的队伍开到塔拉,把咱们的内衣都偷走了,他们还想把房子烧掉,还真的拿我父亲的战刀耍弄了一番,你也不会忘记吧!思嘉呀,这些人抢过我们,折磨过我们,还让我们挨过饿,带给我们这么多灾难,可你把这些人请来参加你的宴会了!就是这些人他们使得那些黑鬼对我们那么神气,他们抢走了我们的财物,不让我们参加选举。我忘不了,永远也不想忘掉这一切。我不会让我的小博忘记这一切,我还要教我的孙子痛恨这些人,如果上帝让我活下去,我还要教我孙子的孙子痛恨这些人。思嘉,你怎么能忘记呢?”

媚兰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一口气,思嘉注视着她,看到媚兰感情强烈,声音颤抖,使她感到吃惊,把她的怒气驱散了。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她不耐烦地问。“我当然记得!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媚兰,我们要尽量利用现有的条件,现在我就是在这么干。布洛克州长,还有一些比较好的共和党人,如果我们善于跟他们打交道,是能够给我们很大帮助的。”

“比较好的共和党人是没有的,”媚兰斩钉截铁地说。“再说,我也不想尽量利用现有的条件,我也决不愿意让他们帮助,如果这指的是北方佬。”“我的天哪,媚兰,干吗要赌气呀?”“啊!”媚兰说,显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看我说了些什么,思嘉,我本来并不想使你伤心,也不想指责你,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人人都有权保持自己的想法。亲爱的,你听我说,我是爱你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爱你。不管你做什么事,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你也还是爱我的,是不是?我没有让你恨我吧?思嘉,咱们俩要是有什么不和,我可受不了——咱们毕竟是同舟共济,一起过来的呀?说声没关系吧。”

“快别胡说了,媚兰,你真会小题大作,”思嘉不满地说,但是媚兰轻轻地用手搂住了她的腰,她没有再甩掉。

“行了,我们又和了,”媚兰愉快地说,不过她又悄悄地补充说,“亲爱的,我希望咱们还和过去一样,互相看望。共和党人和投靠北方的人哪一天来看你,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待在家里就是了。”

“你来不来,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思嘉说着,戴上帽子,气呼呼地回家去了。媚兰脸上露出伤心的样子,这使得思嘉觉得她那受到损害的虚荣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

首次宴会之后,一连几个星期,思嘉感到要对大家的看法装作根本无所谓的样子是很困难的。除了媚兰、皮蒂姑妈、亨利叔叔和艾希礼之外。老朋友既不来看她,也不邀请她去参加他们的小型聚会,这使她大惑不解,而且非常难过。难道她没有尽量捐弃前嫌,并且向他们表示,虽然他们散布流言蜚语,进行恶意中伤,她对他们并无恶感吗?他们应该清楚,她和他们一样不喜欢布洛克州长,对他笑脸相迎,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些糊涂虫!要是人人都对共和党人笑脸相迎,佐治亚州很快就可以摆脱她现在所处的这种困境。

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她和过去的生活、昔日的朋友之间的脆弱的联系,已经一下子节断了,永远接不起来了。即使媚兰出来运用她的影响,也无济于事了。何况媚兰又惊讶,又伤心,虽然忠贞不渝,也不想帮着恢复那种关系了。即使思嘉想再像以前那样生活,和老朋友打交道,现在也已经不可能了。全城都对地板起了面孔,和花岗石一样硬,人们把对布洛克政权的恨,也全落到了她的身上,这种恨里面没有多少火气,但是非常冷酷,难以消逝,思嘉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敌人拴在一起,无论她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如何,她现在都要算是变节分子、黑人的支持者、叛徒、共和党人——还要算是一个投靠北方的人。

思嘉痛苦了一阵子之后,便收起了她那假装无所谓的样子,而露出了真面目。她这个人从来不会对人们的所做作的有过多的考虑,也不会因一件事做不成而长期闷闷不乐。没有多久,梅里韦瑟、埃尔辛、惠廷、邦内尔、米德和其他人家对她有什么看法,她就置之不顾了。至少还有媚兰带着艾希礼来看她,而艾希礼是了重要的一个人。亚特兰大还有一些别的人是愿意来参加她的宴会的,这些人比那些思想保守的老家伙随和得多。她什么时候想大宴宾客,就可以发出邀请,这些客人和那些反对她的思想僵化的老糊涂相比,心情愉快得多,衣服也漂亮得多。

这些人都是不久前才来到亚特兰大的。她们有的最瑞德的朋友,有的在那些神秘的活动中和他有联系。他向思嘉提到这些活动时就说:“做生意而已,我的宝贝。”客人之中有的是思嘉住在民族饭店时认识的一对一对夫妻,有的是布洛克州长任命的官员。现在和思嘉交往的有各式各样的人。盖勒特夫妇曾在十几个州里居住过,而且每次都是因为他们的欺骗勾当被发觉而仓促离开的。康宁顿夫妇在离这里很远的某一个州里曾和“自由人局”有联系,从无知的黑人身上赚了很多钱,而他们是应当保护这些黑人的。迪尔夫妇曾把“硬纸板”鞋实给联盟政府,战争的最后一年不得不到欧洲去躲了起来。亨登夫妇在许多城市的警察局里挂了号,但又常常在投标中获胜,得以和州政府签合同。卡拉汉夫妇是靠开赌场起家的。现在正利用州政府的钱修建并不存在的铁路,来进行更大规模的赌博。弗莱厄蒂夫妇1861年以一分钱一磅买下的盐,1863年涨到五角钱一磅,因而大发其财。巴特夫妇战争期间曾在北方某大城市开过一家最大的妓院,现在也在北方冒险家的社交界进进出出。

现在和思嘉来往密切的就是这样一些人,但是参加她的大型宴会的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有一定的文化,有一定的修养,许多人有很好的家庭背景。除了冒险家先生们之外,颇有些资产的人也从北方来到亚特兰大,因为他们看到在这重建与发展的时期,这里的生意是源源不断的。北方有钱的人家把年轻的儿子送到南方,让他们在新的地区进行开拓。北方的军官退役之后就在他们浴血奋战攻下的这座城市里定居了。起初,他们人生地不熟,很愿意应邀参加又阔气又好客的巴特勒太太举行的豪华宴会,但是不久他们就逐渐退出她的圈子。这些善良的人们只要与那些冒险家们和冒险家政权稍一接触,就会像佐治亚州的本地人一样憎恶他们。许多人加入了民主党,比南方人还像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