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 旗鼓重整 21
刚刚吃过早饭,牛奶房里忽然闹哄哄地乱起来。搅黄油的机器还是象从前一样地旋转,但是黄油却搅不出来。几时发生了这种情况,几时牛奶厂就瘫痪了。那个大圆桶里面的牛奶,老是唏哩呼噜地响,但是他们所盼望的那种声音,却老听不见(搅黄油听声音:英国皇家农业协会所发的《黄油制法》里说,"黄油的搅出,可以声音辨之。")。
克里克老板。老板娘。住在厂里的女工,苔丝,玛琳。莱蒂。蒲利。伊茨。秀特,和住在厂外小房儿里结了婚的女工,还有克莱先生。扬纳。凯勒。老德包和别的男工,都把眼瞪着,站在搅油机旁边,谁也没有办法。屋外赶马的小孩儿,也把两只眼睛瞪得月亮似的,显出他对于这件事的关切。就是那匹没精打采的老马,每逢绕着圈儿走到窗户跟前的时候,也好象带着绝望的神气,往里窥探。
"俺有好些年,没上爱敦荒原去找有道行的春得他那个儿子啦,有好些年啦!"老板带出苦恼。烦闷的样子来说。"他比他爹可差多了。俺从前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俺不信服他;其实他给人家看尿治病,(看尿治病:英国乡村里从前有一种土郎中,据说能检查尿看出病源而给人治病。春得也出现于哈代的短篇小说《枯臂》第五部分。
)也还不错。但是这回俺可没有法子了,非找他不可了,但不知他还活着没活着。真个的,要是老搅不出黄油来,俺是得找找他去!"连克莱先生看到老板这样无计奈何的样子,都觉得凄惨起来。
"俺小时候,卡斯特桥那一面儿,有个有道行的佛勒,人家都叫他'精得喽,("精得喽",这是诨名。这个人物也见于哈代的《卡斯特桥市长》第二十六章。那里说,"由于他的名气,人们在他背后都叫他是'精得喽,,但在他面前,则叫他佛勒先生。"),他的玩意儿可不错。可是眼下也老得成了棺材瓤子了。"扬纳。凯勒说。
"俺爷爷那时候,老是去找有道行的米顿恩,他住在猫头窟(猫头窟,为蝙蝠窟的假名。蝙蝠窟在多塞特郡西部偏北,为丘陵下之一小村庄,地极僻静。从前此处传说,有一术士米顿恩,关于他故事相当多,皆属传说。该村教堂中现有其墓。),俺爷爷老告诉俺,说他的道行很高,"老板说。"可是眼下找不出那样有真本实料的人来了。"只有老板娘,还算把心思贯注在当前的事儿上。
"别是咱们厂子里有人发生了恋爱了吧?"她用试探的口气说。"俺年轻那阵儿,常听人说,碰到有恋爱的事儿,就搅不出黄油来。哟,克里克,你还记得,前些年咱们这儿那个大姑娘吧,那回搅不出黄油来,就是因为,""啊,记得,记得。不过你说的可并不是当时的实情。那回搅不出黄油来,和发生恋爱一点儿也不相干。俺记得清清楚楚地,那回是机器坏了。" 他把脸转到克莱那边,"先生,你不知道,从前俺们这个厂子里,有一回,用了个挤奶的男伙计,叫捷克。道落;那个婊子养的,真不是东西!他在梅勒陶跟一个大姑娘求爱,他以前曾骗过人家好些姑娘,这回又把人家骗了。可是这回他可碰到有刺儿扎手的了,不过这个有刺儿扎手的,可并不是那个姑娘自己。有一天,一年里头,偏偏正赶着过神圣礼拜四(神圣礼拜四,即升天节,纪念耶稣复活后升天。在复活节后四十天的礼拜四举行。),俺也都在这儿,和这阵儿这种光景大概不差什么,仅仅那回没搅黄油就是了。俺大家伙儿正在这儿,俺看见了那个姑娘的妈走到门口儿,手里拿着一把大伞,伞把儿是用铜镶的,都能打死一只牛;她一面走,一面说,'捷克 道落在这儿当伙计吗?俺要找他!你们告诉他,说俺找他,有一笔大账,要和他清算清算!,捷克的相好的,就跟在她妈身后面,拿小手绢儿捂着脸,哭得好不凄惨。捷克从窗户眼儿往外看见了她,就说,'哎哟,俺的老天爷,这回可碰到点儿上啦!看她那样子,她非要了俺的命不可。这可躲到哪儿好哪?这可躲到,好啦,你们千万可别告诉她俺在哪儿!,跟着就打开了机器上象小门儿的盖儿,钻到搅油机里躲起来了。那会儿那个老婆子,也正好闯进了牛奶房,她嘴里骂着,'这个混账王八蛋!他跑到哪儿去啦?他叫俺抓住了,俺不把他的脸给他抓个稀烂,俺就不是人!,她一面这儿那儿找,一面嘴里把捷克骂了个狗血喷头。捷克藏在机器里头,差一点儿没憋死。那个大姑娘,其实是个小媳妇儿了,就站在门口儿,你没见哪,哭的两只眼睛都要瞎了!可怜!俺无论多会儿也忘不了那回事,无论多会儿也忘不了。就是一块石头见了,也要变软和了!但是那个老婆子,可不论怎么找,也找不着捷克。"老板说到这儿,暂时把话停住。同时听故事的人,添了一言半语,作为短评。
克里克老板说故事,老是故事没完就停住了,好象故事已经完了似的。不知道的人,多半上了他的当,只当故事真说完了,于是就不禁发出几声感叹;不过老朋友们却都知道他这种脾气。他又接着说,"唉,俺怎么也猜不透,那老婆子怎么会那么精,会知道他躲在搅黄油的桶里头。她当时一言不发,一直走到桶旁边,拿起桶把儿来就摇(那时的机器,都是用手摇的),她这一摇不要紧,捷克在桶里,可就乱咕咚起来啦,他从桶里伸出头来说,'哎呀,俺的老天爷,你快放手,你快放俺出去!再搅一会儿,俺就成了烂酱啦!,(他本来就胆子小,象他这种人,多半都是胆子小的。)老婆子当时一听,可就说啦,,除非你答应俺,一定娶俺姑娘,俺才能放你出来。你把俺好好一个红子红瓤儿的姑娘糟蹋了,就能白白地算了吗?,捷克听了就喊着说,'你这个老妖精,还不放手!,老婆子说,'你还叫俺老妖精,你,你这个骗子!你这五个月,早就该叫俺丈母娘了,你可叫俺老妖精!好吧!,跟着机器又搅起来,捷克在桶里又把骨头碰得咯哒咯哒地响起来。俺大家伙儿,没有一个插手管闲事的。后来到底还是他答应了娶那个姑娘,说,'再撒谎就不是人养的,,这一场热闹儿才算完了。"听故事的人们,都笑容满面,表示他们对这个故事的态度,他们正在那儿咂摸滋味,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急忙走动;回头看去,只见苔丝满脸灰白,已经走到门口了。
"今儿怎么这么暖和!"她说,说的声音差不多都低得听不出来了。
那天是暖和,所以大家谁也没想到,苔丝是因为听了老板的故事,才要出去的。老板抢在前面,替她把门开开,和颜悦色地打趣她说,"哟,俺的大姑娘,"(他常常叫她这个好听的名儿,却不知道,这正好象是挖苦她。)"俺厂子里顶漂亮的姑娘;这阵儿不过刚有一丁点儿夏天的意思就是了,你就这么乏拉它的,那么,等到三伏天,你就更不能在这儿待了,那时俺们不更得抓瞎了吗?是不是,克莱先生?""我只觉得有点儿头晕,我,我想我到屋子外面去一下就好了,"她呆板板地说,说完了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