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杨树旁边的两棵小槐树间有一个破蜘蛛网,费力地爬来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蜘蛛,看样子要把它修补起来。大肚子蜘蛛沿着小槐树爬上去开始补网,可那网太破了,她身子太沉了,刚补了没几处,就“扑通”一下跌了下来,我真担心伤着她肚子里的小宝宝。可她爬起来,揉了揉摔痛的背部,晃悠悠地又开始爬了,又开始她的补网工作。补了一半,身子一滚,又差点掉下来,幸亏有补好的网接住了她。网补好了,她惬意地晃悠悠地在网中间休憩着。
我看呆了。
残阳如血,筛过树林斑驳地落在我身上。一个“节柳鬼”慢腾腾顶土而出,身上还带着鲜鲜的泥土,一双大大的突出的前眼对我视而不见,不急不忙地爬到杨树下,慢腾腾地开始向树上爬。也许是树皮有点滑,刚爬了半米多,掉了下来,这并没妨碍她的追求。我看她还是不急不忙地掉转身子,换了地方,又开始爬,可爬了一米多,摇摇晃晃,只有一个前爪还死死地抓着树皮,终于那一个前爪也抓不住了,只好掉落下来。等她换了第三个爬的角度,我再看时,她已经胜利地爬到一个细细的枝桠,稳稳地坐着开始从背上脱衣服,进行她的凤凰涅了。
“唉!”我叹了口气。
“涵穹,涵穹——”远远的一个声音好熟,竟然是我高中同学徐世水。
“呵呵,到你家没找到你,你母亲说让我到河边来找你。”徐世水喘着粗气说,“我先洗个澡,边洗边说。”
“你家离我家10多公里,竟然跑来了,肯定有事情吧?我正犯愁怎么复习呢?肯定是要复习的,不能就此算了。”我说。
“我找你就为这事。孙庭坚让我来动员你去二中复读。我找过他,他答应要我们。二中正在组织复读班。”孙庭坚是我们高中的语文老师,高三时调离四中去了二中。
“好,今晚你别走了,在我家住下,好好聊聊。听说二中升学率很高。”我说。徐世水是我很要好的高中同学,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我们两个都属于不太爱说话的人。徐世水虽不太爱说话,但为人很大方很热情,很受大家尊重。他家庭情况也很一般,我在四中时虽没去过他家,但从同学那里得知,他兄弟四个,由于家贫,大哥一直没找上媳妇,母亲精神不太好,眼见大儿子说不上媳妇,病情更重。这基本上是我们高中三年一起时我获得的信息了。
“涵穹,我们再拉几个,大家今年都没考上,也不能就此拉倒。”第二天,徐世水临走前说。
“是啊,有道理。听说咱们同学李玉梅、郑慧贵、孙明曦、李玉华、张玉红都想复习,你不是和王欣颖很好吗?何不动员她也复读?”我说。
“好,就这样办。我先回去,准备好了,我们就去雹泉。你去的时候,帮我约着王欣颖,到我家我们一起走。”徐世水说。当时安丘二中设在雹泉镇。
几天后,我和同学王欣颖到了徐世水家。穿过破烂的门楼子,长方形的大院里,干巴巴地立着一个囤,四间草屋。草屋下,一个中年妇女穿着整洁在坐着洗衣服,目光有点呆滞。
看见我和王欣颖进来,那妇女精神多了,眼睛里闪着亮光,站起来迎接我们,拉着王欣颖的手说:“媳妇!媳妇!”羞的王欣颖没有话说。
徐世水从屋里出来,“来,来,涵穹,那是我母亲。”
“世水,你同学来了,快倒水给人家喝。”那妇女说,这时看起来没有多大异常。
“我娘就这样,一阵一阵的。”徐世水说。“收拾好没有?我们走吧。”我说。
“好,早收拾好了。走!”徐世水说,“娘,我走了,去雹泉上学。周末再回来。”
“好啊,路上小心!周末回来拿烙好的煎饼。”那妇女送我们出大门口。
出了村口,王欣颖说:“你们两个先走着,我去曹家峪接着李夏雪一起去。”破旧的“大金鹿”自行车“咯吱咯吱”响着,驮着铺盖卷和三年的学习资料。沿着曲曲的当年大爷打仗回来和父亲送粮食的山路,我们无暇欣赏斑斓火红的满山秋景,没心听那蝈蝈悠扬的节奏,“双母夹”蚂蚱不断从路上欢快蹦起,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山泉淙淙,野花幽香,再美的秋景也被今年的败北折腾得没有任何心情来欣赏,我俩只顾急急地赶路。
复读更是紧张,我们努力弥补过去的不足,在四中落下的太多了,我们两个学习从一开始的末后到了春节中考的时候,已经在班级的前十名了,正常进展的话,那年高考肯定没问题。1989年那么热火朝天的“六四”运动,都没有干扰我们潜心的学习。
除了埋头学习,最多就是提前躲在教室门口,拿着菜盆等着冲出去从那街上来学校卖菜的夫妇那里打点热菜,或拿着木头做的大饭盒子,提着水桶,穿上“兔子鞋”,冲刺般跑到操场后面的食堂去打馒头和提开水。食堂的菜太贵,我们买不起。我和徐世水,还有一个同学郑慧贵都是买那两口子的菜。我们像鲁迅笔下提鸭一样地趴在那两口子身上,唯恐打不到那两毛一份的大白菜、烂茄子、土豆或扁豆。回来我们都是谦让地在一个盆子里吃饭,真是兄弟一般,吃睡不分!周末了,我们俩一起骑上破自行车回家或带小麦到学校换面粉吃,或带上母亲烙的掺着葱花油盐的煎饼。
我们从四中来复读的十多个学生,除了王欣颖年前不知何故回家不来了,其他人都破釜沉舟拼命往前赶。
转眼到了六月份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了。
“同学们,一定要根据自己平常的学习情况,把握好自己的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班主任刘方署反复强调说。
“世水,你怎么报?”我把头凑到他那边去。
“我啊,唉!还真不好报。第一志愿报长春师范大学吧,第二志愿昌潍师范专科学校。”徐世水说。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扭头看着窗外疯长的绿油油的葡萄园里,燕子双低飞,蜻蜓对缠绵,蝴蝶双翩翩,流露出无限怅惘愁绪和颓丧。
“我第一志愿还是报山东医科大学,第二潍坊医学院。我估计差不多。”我说。填好志愿,去吃饭的路上,我感觉徐世水满腹心事,忧心忡忡,他突然拉住我说:“你等一等我,我去找刘老师把志愿改一改。”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你怎么改的?”我问。
“我把第一志愿改成了昌潍师范专科学校,我怕长春师范大学考不上。”他说。打了一盆子黑糊糊地漂着一层棉籽油的扁豆,吃着黏糊糊因碱放多了而发黄的馒头,我发现他心不在焉。“世水,你不会好好吃啊,你看,筷子在盆子里乱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