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眼前的稿纸
他们这边的几条军犬也嘶叫起来,十八个战士蜂拥上来,陈全有挥着手,喊道:
“往下撤!”
办公室里静静的,整个办公楼里似乎都是静静的。快到中午了,可摊在眼前的稿纸上,却仍旧只是那个标题《外行……》。
身后有点声响,他回过头去看,严君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他的身后。
“好嘛,耗了半上午,你就写了这么一行?”
他呆呆地,答非所问:“甘副局长就是个外行。”
“你扯什么?”严君先一怔,随即恍然,“还想着311呢?”
他勾下头,说:“人是从我手上跑掉的,也许我应该负责任,可负责任是小事,我总觉得心里窝囊,堵得慌,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人已经跑了,这口气咽不下去也得咽,间谍与反间谍的斗争,胜负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一时失败在所难免,用不着这么丧魂落魄的。”严君倒用这种老侦查员的口吻来宽慰他了。她扯开话题,问:“下午还去医院看你父亲吗?大字报要是写不完,我替你写吧。”他喜出望外,“你真替我写吗?我下午要去医院,晚上还得去段科长家给他谈那天边界上的情况呢,我们约好了的。”
“你们不谈别的?那我也去行不行?”严君感兴趣了。
“怎么不行,一块去吧。”
“这样吧,”严君来了情绪,“今天你就上我那儿去吃晚饭,我姑妈炒菜的手艺很可以。吃完了咱们一块儿去,怎么样?你爸爸一住院,谁给你做饭呀?”
“我自己会做。”他没忘记要说明一句,旋而又想起什么来,说:“对了,段科长还让我上他家吃呢,我看咱们干脆都到那儿去吃得了。”
“也行。”严君很爽快,“你从医院回来叫着我啊。”
下午,他在医院里陪着父亲。为了叫父亲的情绪好一点,他已经绞尽脑汁,花样翻新地想了不少主意了。这回,他从家里把“白白”给父亲带去了。父亲果然高兴,逗着“白白”玩了半天,直到被老护士长发现,大惊小怪地来轰,他才抱着“白白”回家。然后他又回机关叫上严君,两人骑车子直奔段科长家来了。
段兴玉住在公安局新盖的干部宿舍楼里,是个像鸽子笼似的又窄又矮的两居室单元,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正在热气腾腾的小厨房里做饭。他们俩没进正屋,也挤进小厨房,在高压锅咝咝啦啦的喷气声中,大声说着话。
“我爱人出差到上海去了,小孩也吃口剩饭就跑了,大概找同学去了,家里没别人,咱们正好说话,严君会烧鱼吗?我今天买上鱼了。”
“鱼还不好烧,”严君脱去外套,挽起衬衣的袖子,“干烧还是红烧?”
“随便,熟了就行。”
严君在烧鱼,段兴玉领着他离开厨房,到那个客厅兼卧室的大房间里来了。
他看着忙于沏茶倒水的段兴玉,几天来一直萦回在心头的那团阴云又爬到脸上,踌躇片刻,问道:“科长,你说我要不要先写个检查呢?”
“检查什么?”
“徐邦呈是从我手上跑的,我至少是缺乏警惕吧?”
“先不用,对311案失败的原因,将来处里得专门研究确定出一个大致的估计,具体到个人应该负什么责任,要等这个总的估计出来后再说。”
周志明在桌边坐下,说:“那天,我们撤下来以后,7411部队留下两名战士对敌方做了观察,后来听他们反映,敌方探照灯延续二十分钟后才熄灭,在距接头地点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像有较大数量的部队活动,山脚下能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后来还有一架直升飞机在不远的地方飞走了,他们是从声音和信号灯光上判断出来的。”
段兴玉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又从柜里拿出糖盒,打开来,“吃点儿糖吧。”
他下意识地拣起一块糖,并没有去剥糖纸,思索着又说:“当时徐邦呈一跑,边界上很乱,老实说,我也慌了,没顾到仔细观察一下,可现在回想和分析起来,好像,好像觉得敌人完全是有准备的,你看,预先埋伏了那么多人。”
段兴玉踱着步子,“碰上这种事,就怕自己发慌,一慌就什么也看不稳了,一个侦查员,非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他踱了两趟停下来,又问道:“徐邦呈在跑以前,有什么反常表现吗?”
他想想,“没有,好像,好像晚上出发的时候稍稍有点儿紧张,不过不明显,当时看起来并不觉得反常。”
“噢——”段兴玉微微侧着头,沉思着。
严君走进屋来,把一大盘色泽浓艳的红烧鱼放在桌子上,笑着刚要说什么,看见他们俩阴郁的脸色,也把笑容敛住了。
“从表面上看,”段兴玉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道:“事变的确是爆炸性的,很突然。我乍一听到这个情况的时候也很吃惊,可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虽在意料之外,却尽在情理之中。”
“噢,怎么呢?”周志明和严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段兴玉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说:
“我记得,以前我和你们说过我的一个感觉,我说过我在头一次接触徐邦呈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不是个寻常之辈,我认为他无疑是一个久经训练的骨干特务,他的逃脱证明这个判断大致不错。我那时之所以强调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头两次的假口供实在太拙劣了,这是一个很可疑的现象。当然,使用假口供是现代间谍战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假口供的目的既然是诱使反间谍机关上当,因此就必须编排得十分巧妙可信。事情怪就怪在徐邦呈的头两套假口供都是不能自圆其说的下等故事,不但救不了他,反而会使他陷入更加不利的地位,而他自己的实际水平又是完全可以预见到这一后果的。那么,根据这个矛盾的现象,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徐邦呈使用这两套假口供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们相信它们,恰恰相反,是为了让我们很快就识别出它们的虚假来。”
周志明和严君面面相觑,周志明说:“这我过去倒没有想过。”
段兴玉接着说:“好,现在就假定我这个判断是成立的,那么就有这样一个问题提出来了,他故意让我们很快识破的用意是什么呢?另外,在第二次审讯中还出现了另一个可疑现象,我们把那些检查出来的物证摆出来给他看,他看得很仔细,反复看了两遍,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严君,你当时注意到他的这些细微举动了吗?我注意了,这些举动是不合情理的,这些东西都是刚刚从他自己身上缴获的嘛,他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可是他在看这些物证的时候,似乎有更复杂的心理活动。本来,我是想在审讯中从几个方面进一步观察这些问题的,可是后来,甘副局长把审讯接过去了,我也曾经把我的怀疑跟纪处长谈过,但他没有直接参加对徐的审讯,毕竟不能像我这么自信。他觉得徐邦呈是不敢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的,因为他把我们诓到边界上,如果接头不成,于我无损,而他自己却要倒霉。在你们临出发的时候,纪处长甚至还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他说他怀疑‘三月计划’完全是徐邦呈的凭空捏造,以此来表现一下他的立功愿望,然后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推掉接头落空的责任。可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是现在这么个结局。我同意小周刚才的看法,敌人完全是有准备的,是蓄谋的。徐邦呈关于‘三月计划’的口供是早就预备好的一套严整的假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