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姬临川的面色很苍白, 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风吹过便要破碎开来,偏又沉静稳固, 坚不可摧。
这样的他令人心折。
魔主几乎就要答应他的请求,却还是不甘问了一句:“你确定?”
“我确定。”
姬临川没有迟疑, 魔主却迟疑了。
凭私心而言, 他并不想姬临川走上这样一条路,非但前路无结果, 恐还要把对方整个人搭进去。
他不舍得。
只是修道修来修去, 到最终修的也不过是个本心, 若他强行阻止, 致使姬临川本心有碍,日后对方恐还是要恨他。
恨是一个好词, 能让一个人心里从此装上另一个人, 满满占据。
却也是一个坏词,能令一个人不惜代价付出无数时间和努力, 也难将这恨意扭转,填上他想要的东西。
罢了。魔主略略带着点无奈和纵容想。
姬临川想上岸那他便守在岸上等候, 姬临川想回天那他便陪他回天,榆木尚可开花, 断水亦可重流, 而他的时间无穷无尽,又何愁等不起。
总归是要多护着这人的。
思及此, 他便将陆杀留下的那一点灵机取出, 摊在掌心。
那点灵机失了束缚,仿佛被什么吸引般,晃晃悠悠飘到姬临川眉心, 便渗了进去。
魔主看到青年闭上双眼,仅是片刻,便又睁开,目光冷冽而清明。
这吸收速度,未免太快,而观姬临川的神情,好像也未受什么影响。
“如何?”魔主忍不住开口。
“神魂之力似是壮大不少,但除此之外,似无其他变化。”姬临川道,“我似乎并未醒,也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魔主沉默,目光深邃似是想将他观透。
片刻后,他淡淡道:“或许是你自己不愿醒,也或许是吸收分量不够,又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话锋一转道:“赤焰天与忘忧天,你想先去哪处?”
姬临川微微摇头,“我知前辈好意,但道途之争,终究仍是要靠我自己。此番因果我已担下,日后当也是我亲自提剑,杀上九天,引敌授首。”
魔主道:“但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
姬临川道:“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魔主看他半晌,轻笑一声:“由你。”
交谈至此,两人转身正欲离去,姬临川忽然目光一凝,见到不远处崖上矗着许多碑冢,似是宗门覆没之后新立,故而未染血腥。
他走过去,目光自凌乱石碑上一一扫过,目光扫至一块镌刻着“凌天奕、谢岚夫妻之墓”的石碑,手不由一颤,低叹一声:“煜宸……”
此二人正是凌煜宸父母,也受了这无妄之灾。
姬临川目光寻遍石碑,未见凌煜宸之名,忽回头道:“前辈若能见时光长河上诸般景色,能否替我一观,当初修建这些碑冢的,究竟是何人。”
魔主道:“这有何难。”
他伸手一点,昔时画面竟重现眼前。
亦是暮时黄昏,风声萧萧,但见一高大身形男子峰顶半跪于地,身着玄衣,白发如雪。
他将刻好的碑一个个埋入土中,俯身叩拜,倾酒以祭。
做完一切,他握住身旁长剑,起身回头,似在看那残破坍塌的殿宇。
他的面容俊美凌厉,姬临川很是熟悉。只是他的神情却冰封冷寂,目光不再锋芒毕露,而是很深,很沉,像把所有仇恨,都埋入心底。
凌煜宸未死!
姬临川语气略有急切:“前辈可知,此人现在何处?”
魔主见他急切模样,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他淡淡道:“有半步踏岸之人掩盖了他的天机,若我实力无损,还能算出其踪迹,如今却是不能。”
姬临川不知道,当初脱离无尽深渊,他所付代价可谓高昂。
非但留了一半神魂与全部魔体在渊下,便连冲出来这部分神魂,也受创不轻。
否则他何需说要带姬临川上什么九天,只要意念转动,便可杀人无形。
便是所谓天尊,也非是他一合之敌!
“是么。”姬临川再度沉默下来,眼中亮起的光也沉寂下去,魔主揣摩他的神情,便知他并不是不失望,只是习惯将一切压在心底。
“你若真想寻他,我便帮你多留意些——”魔主道,“只要他在这世间显露一丝气息,便绝逃不出我的感知。”
“劳烦前辈了。”姬临川轻叹一口气,不欲再在这血腥遍布之地停留,对着满地墓碑躬身一拜,便下山踏剑而起。
魔主已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与他一同站在剑上,俯身在他耳旁低语:“你还未告知我,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姬临川面色冰白淡漠,眼中却有一丝痛苦之色闪过,他说:“虽我已猜得结果……但有些人的生死,我还需亲自见过才能确认。”
魔主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见则是业,业即因果,却不愿装作不知,也要一意孤行,一力承担……终不愧是你,临川。
你不愿借他人之手了结因果,那我便由你、护你、跟着你,十年百年,千年万年,累时搀扶,危时相助,等你了尽因果,便只剩一个我。
想毕,他忍不住双臂将青年圈入怀中,口中言:“此去天高风急,所见所得,恐不由你心,你怕不怕?”
或许是熟悉了魔主的气息,或许是熟悉他占据的这具躯体,又或许是毫不在意,姬临川身体未动分毫,只道:“怕。”
魔主微惊异,又听姬临川道:“只是怕,却不能不看。而既然看了,便不能不争。”
怕看到血淋淋的结局,而为改变这样的结局,那道途顶端之位,免不了便要争上一争。
姬临川本是冷淡至极的性子,能让他说出‘怕’和‘争’二字,已极是难得。
魔主听了,很有些心疼,又想脱口一句“我帮你争”,最终只是叹:“你说得……很是。”
双臂搂的更紧,他道:“无论如何,我陪你。”
他站在姬临川身后,故未曾看见,他说这句话时,青年面上一闪而逝的柔和之色,恰似云销雨霁、雪化冰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