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
二先生的公司经过半个月的筹备正式成立了,公司挂牌那天,鞭炮响了一个多小时,气球标语铺天盖地占了三江县的大半个城。丁书记和余县长亲自为公司揭牌,红绸盖头一拉开,人们才看清“三江县三江源有限责任公司”一排大字。公司下设两个子公司,一个设在县上,叫三江县水电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一个设在禹王乡,叫三江县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马市长让金生总经理全程服务,要以此为契机,为全市旅游资源的开发闯出一条路子。
金生和公司的人员,乡上的负责同志共同成立了前期工作指挥部,主要负责旅游规划和公司体制和机制的创新。
按照先易后难,各个击破的开发原则,根据资金、景点品位、人才、区位等方面的情况,金生和多吉他们在充分比较的基础上,认为最容易见效的就是桃花寨了,且投入不大,市场推销好做。
没有深入桃花寨时,根本不知道桃花寨有那么多独特的东西,更不了解这个寨子奇妙的构造、科学的布局、严谨的结构、不朽的建筑,构成了这个寨子深沉的艺术底蕴和完美的空间架构,使其彰显出丰厚的民族文化。经过几天深入的探究,一篇完美精致的开发报告摆上了二先生和丁书记的办公桌。
二先生看完桃花寨的开发报告后,心里总是没底地在办公室里走,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话,很久都没有去报告上批注意见。
他临窗远眺远处的景致,远山近水,绿树鲜花,由远及近地走入他的眼帘——那些沐浴春雨的高楼,体现出现代城市的美感,流淌着现代文明的光辉。可桃花寨,一个用石头建成的古寨,他的祖祖辈辈避风躲雨的古寨,除了几座石头房子以外,他从未体会到寨子的美,寨子也从未给他带来过任何悦目赏心的东西,带来幸福,几十年让他体会的都是苦难和抗争。
水力资源让他兴奋和欣喜,那可是现代文明的源泉,是现代工业的乳汁,尽管投资大一点,但可以一劳永逸,细水长流,但那些石头,那些碉楼,那些房子真值得去让各个股东掏腰包吗?他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中。
丁书记把余县长通知过来,两人一起商量究竟如何运作,他被桌上的这份开发方案弄得莫衷一是。在三江县的开发中,他并不看重旅游资源,而是看重水电,一个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楷模,做出品牌,让游客接受,但作为一个县的两个主官,在资源的开发上也不能偏心,有机遇有投资商就一个都不得放弃,因此他俩不得不正视眼前的这份方案。
正当丁书记在方案上写下“尽快规划,全面启动,早日开寨旅游”的批示之后,胡县长来到丁书记办公室对丁书记和余县长说:
“二先生要求公司在桃花寨的开发上放慢步伐,慎之又慎。”
他俩对视着,搞不懂二先生究竟要卖什么药,但他是绝对的大股东,一言九鼎,只好先由着他,不到万不得已时,还是以不得罪为好。
消息传到金生耳朵里以后,金生马上去找丁书记,丁书记做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让金生的激情一下就完全熄灭了。他不得不回到市里去找马市长,马市长同意金生飞去广东,亲自与二先生见面。
二
宝姝到了公司以后,被安排在办公室做服务工作,整天打扫卫生,给开会的人倒水沏茶,这些人走了以后,又去洗茶具,抹桌子,忙得她辫子不沾背。起初她很开心,和与她一道来的人相比,她成了鸡群中的白鹤,尽管做的是打杂的工作,毕竟是在白领阶层,比那些在车间里缝制、装箱的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而且工资还比他们高出两百多元钱。
文星去新加坡后,知道宝姝到了爷爷的公司,起初他很高兴,但在南洋一段时间以后,心态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优越感不断地攀升,甚至认为宝姝是给董事长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和他的距离已经很远了。加之爷爷、妈妈的一贯态度,如果再和宝姝来往,不仅有失身份,也怕刺激宝姝,让她旧病复发。现在他不敢也不愿违背爷爷的意愿,以他的事业和一个女人去赌。文星满脑子都是西洋世界的美好憧憬,都是异国女人的婀娜多姿,桃花寨那些桃花再没有了一点色彩,文星已飞得很高,飞得很远了。
宝姝知道文星去了新加坡,也知道文星再不会和她继续他俩的关系,她没有恨他,只是更加地看不起他。
几个月以后,宝姝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会议——文件——女人——请示,她就在这一切中去洁净,去沉浸。她开始对女秘书好起来,女秘书是一直都在精心地教她、培养她,让她懂得这里的一切礼仪,知道在这种办公室里工作的责任,应取的态度,连说话的语气,语音的高低都不厌其烦地教她。宝姝真是心领神会。
没过多久,女秘书就另外安排了董事长办公室的保洁员,让宝姝为她打下手。
那天,她第一次去给董事长送文件,董事长很悠闲地正在品一杯茶,品茶的姿态很优雅,同时也很老到,完全是经常的习惯性的一种生活或工作态度。宝姝不敢去打扰,站在那里,不知咋办。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董事长才过足了茶瘾,双手往上一举,出一口长气,进入工作状态。宝姝知道这时才可以送文件,她马上快走几步,来到大办公桌跟前:
“二表爷,这是你要的文件。”
董事长一听这称呼就感到了异样,是啊,他怎么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呢?以前品茶时都是高跟鞋的脚步声让他进入工作状态,每次都是董事长的亲昵呼唤让他又站在事业继往开来的起跑线上,他这把年纪的人的确需要异性声音的莺啼燕语,的确需要一个统治一群人的官衔或名称的营养。今天是怎么了,高跟鞋的声音没有了,董事长的称谓没有了,怪怪地不声不响地传来二表爷的称谓,这称谓一下让他感到了精神的不振,心力的不济,体力的下滑了。他转过头去,看见眼前的小姑娘:
“你是宝姝?”
宝姝点点头。
“谁让你给我送文件的?”
“你的女秘书。”
董事长这才想起,女秘书早就给他说过这事了。
董事长又如在桃花寨那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宝姝,什么表情也没有地给宝姝说:
“以后不要再叫二表爷了,这是在办公室,在工厂,在广东只能叫董事长。”
“我以后再不叫了,二表爷,对不起,我以后再不叫了。”
宝姝退出了她二表爷的办公室,头上的汗都流下来了,董事长却并没有去看文件,眼睛随着宝姝退去的方向往下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