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格罗江英雄曲(第5/5页)

林大花更紧地抱着提匣,说:“我的东西你凭什么看?”

安大营不语,他夺过提匣,还没等他打开,林大花已经呜呜哭了起来。

提匣打开的一瞬,一股油墨味扑鼻而来。提匣的火罐上,铺陈着一层百元面值的崭新钞票。安大营用颤抖的手数了数,一共八沓,如果每沓百张,那就是八万元!他将提匣哆哆嗦嗦盖好,交还给林大花,冷笑一声,说:“你真的是只鸡啊,八万元——把自己卖了——你是贵呢还是贱?!”

林大花抬起头,泪光闪闪地说:“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想做什么,那是我的自由!自由你懂吗?要说贵贱,不怕你笑话,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八万元卖掉初夜,能让我在云水街盘个铺子,像刘小红一样做老板娘,直起腰杆做人,不用听人吆喝,这就是贵!于师长有权有钱,他的钱来得也不会干净,而我让他尝到了睡处女的滋味,对他来说,他尝了鲜儿,在肮脏的交易中花笔肮脏的钱,八万就是贱!”

“我要去军部告于师长——这个道貌岸然的嫖客!”安大营挥舞着拳头说。

“那你最好连汪团长一起告,于师长是嫖客,他就是皮条客!”林大花擦干眼泪,不无嘲讽地说:“对了,还得加上一个人,你心爱的唐眉,别以为我傻,你对她比对我好!跟你说实话吧,就是她把我介绍给汪团长的!她跟着汪团长,谁不知道呀?也没见你动人家一根毫毛!你要真在意我,也知道我昨晚干什么来了,你端着冲锋枪,把于师长干掉啊!我早看透了你这种男人,表面正义,内心软弱,你算什么英雄的后代!我宁可把初夜献给金钱,也不献给一个窝囊废!再说了,你在一个大染缸里,也干净不了,肯定比我还早就失身了!”

林大花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幕情景,安大营叫着:“我让你看看什么是处男身——”他打开车门,深吸了一口气,跳下车,在江畔草丛,拨云见日似的,将衣服一件件脱掉,还自己一个晴朗身!

伫立在没膝草丛中的安大营,有如铜铸,身体散发着古铜色的诱人光泽。他胸前凸起的肌肉块,像沼泽中丰盈的塔头墩,充满了生机和力量。草丛中的粉红色柳兰随风起舞,想为他遮羞似的,在他私处摇曳。林大花想起昨夜于师长的大肚腩和松弛的肌肤,有种吃了馊饭的感觉,突然想吐。她明明被他健美的身躯征服了,可她跳下车后,故意仰望天空说:“天呐,世界上还有比他更黑的人吗?黑得太吓人了!谁能把这家伙扔进江里,给我洗白了?”

林大花仰着头,一直把一片白云看破了,才低下头来。这时安大营已经穿好衣服,走出草丛。

再次上路的安大营泪流满面,将车开得很慢。林大花说:“你不是要早点把我送回去吗?”安大营便加速了。

林大花多么想跟安大营多待一刻,多么希望通往龙盏镇的小路,永远也走不到头,可她嘴上嘟囔的却是:“牛车都比这快,真笨!”

安大营猛踩油门,车剧烈颠簸,嘶吼着奔跑,像只下山的猛虎。车窗对流,风呼呼叫。在格罗江的一个急转弯处,路面横着一块暴雨时从山上滚落的大石头,由于车速太快,安大营避让不及,微型车被撞得瞬间飞旋起来,跌入江里。

格罗江在那一段水深流急,微型车侧翻入水,很快灌进水来。林大花一生都不能饶恕自己的是,出事的一瞬,左侧车门被江水淹没,车身右侧悬在江面的一刻,她先是把提匣从车窗口,奋力抛到岸边,然后才去开车门。可是晚了,车身灌了铅似的急遽下沉,驾驶室很快被水淹没。水的巨大阻力,让驾驶室成了牢房,车门牢不可破。就在她即将窒息的一刻,安大营拼尽全力,将她推出车窗。林大花挣扎着游向岸边的时候,微型车沉入江底,在江面留下一个巨大的旋涡,不见了形影。

那个狭窄的逃生窗口,是他们命运的隘口,它把一个姑娘送到生的此岸,却束缚了一个男人伟岸的身躯,将他留在死亡的彼岸,让他成为深渊中的一条鱼。

一个月后,安大营成了英雄,入葬青山烈士陵园,与他祖父为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