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第11/24页)

说完她就回了厨房,厨房立刻响起水龙头放水的哗哗声。

我进了她那间洒满阳光的房间,从镜子里发觉自己笑嘻嘻的,那些难堪的症状都消失了,自我痊愈了,连最小的瘢痕和疥癣都没有,就像从来都没有发作过。

我到厨房靠着门框看她洗头。从另一个角角可以看到敞着门的另一个房间内,她母亲盖着一条大毛巾被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

她的头发很长、很多,当她打香皂搓洗时要离开水池,弯腰站在地当间两手攥着垂下来的头发一缕缕揉搓。我只看得见一头黑瀑布。

“你怎么没去上课?”她边洗边问我。

“老师病了,上午改自习了,我就溜出来了。”我信口说,压根没意识到是撒了个谎。

“你来找过我吗?”

“没有。”这倒是有意掩饰的,“我们最近课程挺紧的,快期末考试了,所以也没时间找你。”

“我还想呢,怎么见了一面人就没影了,是不是又在别处认了姐姐给绊住了。”

她搓完头发,把整头长发往上一掀,一手揪着,露出涨得粉红的脸,直起腰笑着说:“最近没有又认识什么人?”

“听你说的,好像我除了在大街上游逛就不干别的了。”

我主动拿过煤气灶上的水壶说:“我帮你冲吧。”

“行啊,兑上点凉水。”她伏到水池前低头等着。

我拎着满满一壶水朝她兜头浇下去,“烫吗?”

“可以。”她指示着方向,“朝这儿浇。”

由于她身材高大,尽管弯着腰,我也要费力用双手把水壶提得很高才够得着,好在随着水的倾出,水壶愈来愈轻。

她像拧床单似的双手握着使劲拧那股又粗又重的头发,然后把头发转出螺纹,朝天辫似的竖起,在额前迅速地盘绕几圈结成一个颇似古代少女头的发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腰肢手臂扭画出灵巧动人的曲线和弧形,令我入迷。

这个累累垂在额前的发髻使她整个形象焕然一新,呈现出一种迥异于所有现代少女的独特魅力,犹如宋瓷和玻璃器皿的不同效果。

“看傻了?”她用湿手在我眼睛上抹了一下。

“你干吗平常不这么梳头呢?多好看。”她用拖把擦弄湿的地擦到我脚下,我往后退了一步。

“那成什么了?你在街上看见有人这么梳头吗?有第一个我就当第二个。”

她擦了一遍地,歪身拄着拖把站在日光投射明晃晃的湿地上朝我笑。

回到她的房间,她把盘成发髻的头发解开披散着以便尽快晾干。她赤脚穿着拖鞋对着镜子往脸上、手上和小臂上涂香脂,整个房间弥漫着馥郁的香气和潮湿的头发味儿。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些燠热,她有几分胖,很怕热,便拉上了暗绿色的窗帘。屋内立刻有了一种隐蔽和诡秘的气氛,像戴着墨镜走在街上,既感到几分从容又不由生出几分邪恶。

我为自己把这一单纯的举动引申为含有暗示的诱惑感到羞愧。

她脱鞋上床,靠着床头伸直双腿坐着,使劲扇着手里的纸折扇,尽管这样,仍热得身上出汗,不时用手拽拽贴在身上的领口、袖边。

“这天怎么这么热呀,才几月份。”她嘟嘟囔囔地抱怨。

“你会游泳吗?”

“不会。我怕水,总也学不会。你会吗?”

“哪天表演给你看。”

“那太好了,哪天我落水你就可以救我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一边看着桌上相片框里的照片,一边拿坐在床上的她比较。我总觉得她和照片有出入,虽然还说不上是判若两人,但总感到有什么东西给斩断了,又有什么东西给强烈突出了。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对位,从五官局部发现的一致更增加那种捉摸不定的感受。这也许是此刻与彼时表情和姿态的不同,或是人眼和相纸还原色彩的差异,以及单一焦点和不停扫描两种不同的处理材料方式造成的,再不就是我前后看到的不是一张照片。

“你还有一张照片呢?”我问,“穿泳装的。”

“没有,我没穿泳装照过。”接着她怀疑,“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穿泳装的照片?”

“有,你肯定有一张,也是彩色的,原来摆在你桌上。”

“胡说。”她笑了,以为我和她开玩笑,“以后你给我照吧。”

我请求看她的影集。她不肯,说她没影集。

我坐到她床上继续央求,我没敢离她太近,谨慎地保持和她身体的距离,唯恐这一姿态咄咄逼人,招致她的反感。

“你真要命,有什么好看的,看人还不够?”她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裹着缎面的影集扔给我,自己在桌前坐下,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扇扇子。

我一页页翻看影集,里面的照片全是黑白的,大都是她和家人亲友在风景名胜的留影,衣着平常,神态安详,很多是在强烈的阳光下皱着眉头的,没有一张是刻意修饰和忸怩作态的。

我取下一张她在自家楼前的单人照片,说:“这张送我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简短地说:“不行,你要我照片干吗?”

我把那张照片揣进上衣兜里,她过来夺,“真的不行,这张我就一张。”

我躲闪着她,像武术家一样拨挡着她向我胸前伸过来的手,“给我张照片怎么啦?”

“不干,还我。”她有些气急败坏,劈胸抓住我衬衣领子,把那张照片从我胸兜里嗖地抽出。

她的力气可真大,她那一推使我一屁股坐回到床上。

“不高兴了?”她笑着问我。

其实我并没生气,只是有些懵然。

“别不高兴,真的。”她胡噜了一下我的头,“你拿女孩照片不好。”

于是我笑,真想为了再让她扭扯我再去抢那张照片。

“送你一支圆珠笔吧。”她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杆当时很稀罕的按键式双色圆珠笔递给我。

我满心欢喜地接过来,脸上仍作出很委屈的样子。

她妈妈病恹恹地扶着腰进来,站在门口略有些诧异地望着我。

我一下从床沿站起来,脸刷地红了。

“你欺负人家小孩儿了?”妈妈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