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第13/24页)
“好吧,你说哪天吧。”她含笑应允。
前面走过来两个我们班同学,我连忙从她身边躲开,假装和她不认识。
回到院里,还不到中午两点。院里鸦雀无声,各家各户都在午睡。
我看到卫宁穿着拖鞋从他家门内出来,穿过殿门沿着游廊急急往后院奔。
我叫他。他脚步不停地对我说:“高晋和汪若海回来了。”
我连忙跟上他,一同来到高晋家,所有哥们儿都在,正怀着浓厚兴趣听高晋吹他在看守所的表现:“我们那号里关的净是打架的,就一个倒粮票的一个杆儿犯,叫我们挤对惨了……”
高晋在看守所里剃了个秃子,这时也就长出一层青茬儿,虎头虎脑的引人发噱,表情、架势则完全是个大英雄。
他坐在三屉桌上,两腿晃荡着,把烟灰掸得到处都是。
“汪若海我算是知道他了,忒雏儿,一进去就全抵了。要不是他我根本折不了。”
“真该抽丫的,为他的事儿……”高洋愤愤地说。
“算了,一个院的。”高晋宽容地说,“以后不跟他过事完了。”
“你进去挨打了吗?”卫宁问。
“敢!”高晋一瞪眼,“警察对我都特客气。我一进去就跟他们说:‘你们要打我,我就头撞墙死给你们看’。把他们全吓住了。”
高晋一支烟抽完,大家纷纷把自己的烟掏出来给他抽。
我也顺势想从许逊的烟盒里抽一支,遭到他的训斥:“你老蹭烟,从没见你买过。”
我觉得他们刷了两天两夜后,一个个都变得有点蛮横了。
“有什么呀,回头我还你一盒。”我不甘示弱,坚持从许逊手里拿根烟点上。心里直打鼓,生怕他和我翻脸。
“你最近都干吗了?怎么老没见?”高洋问我。
“找不着你们,自个玩来着。”我做出一副独行侠的样子,“明儿我给你们约了个‘圈子’,刚在西单商场拍的。”
其实我把米兰称为“圈子”,并无这一蔑称本身所包含的污辱意思,仅仅是当做女性第三人称的代称。当时没有什么更多更中听的女性称谓,我要不叫她“女同志”,就只好干巴巴地称为“那女的”。
大家的注意力和兴趣点果然转移到我身上,我也一跃成为在这段时期内有所作为的好汉。
我要不想被人当做只知听话按大人的吩咐行事的好孩子,就必须显示出标志着成熟的成年男子的能力:在格斗中表现勇猛和对异性有不可抗拒的感召力。必要的话,只得弄虚作假。
我在院门口等米兰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朋友们毫不怀疑我是用通常的方式结识并控制了这个“圈子”。
我焦急地等待院里下午上班的班车尽快开走,我可不想让我父亲看到我居然和女人有了勾搭。
班车准时开走了。我变得有恃无恐,神气活现地站在大门口伸着脖子张望。我甚至希望过路的院里同龄女孩子留下来观看我和一个那么高大美丽的女人的约会。
约定的时间过了二十分钟,她才在胡同另一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方向出现。当时我已经在胡思乱想,把种种意外、天灾人祸都考虑到了,陪我在门口等的卫宁也嘲笑我被“涮”了。这时我看到她,一个箭步蹿到大门中央,高举起右臂像欧美港口城市常见的什么女神矗立在那里。
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我,笔直地向我这边走来。我放下手臂心情复杂地望着她:我本来期待着她有一个光辉夺目的再现,起码也应该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给我的朋友们一个不亚于我初瞻其风采的同样倾倒才够味儿。可她完全没有体察我的苦心,随随便便在我看来穿得乱七八糟就来了,而且既没打伞也没戴墨镜,一路暴晒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螃蟹姿色大打折扣——叫我怎么拿得出手?
真不喜欢她这么普通,效果全没了。
她走近我,脸上露出笑容,“抱歉,我是准时到的,可迷了路,你们这儿的胡同真够难找的。”
我挑剔地看着她,一点没显出热情,冷淡地给她介绍卫宁。
“你好。”她低头和身材矮小的卫宁握手。
我们俩带着她往院里走,她一路看着园林建筑赞叹,“你们这儿真是挺好看的。”
路上遇见的大人小孩都对我们侧目而视。她浑然不觉,“这院子挺深,住的人还真不少。”
卫宁悄悄对我说:“可以,够飘的。”
“她今天没好好穿。你没见过平时她的样儿,那才飘呢——否则我哪会拍她!”
我们带她到假山,他们全在上面的亭子里抽烟,我发誓他们是看到我们上山后才摆出那么副随意的姿态。
高晋一见米兰就说:“我见过你。”
别人则都是一副倨傲的样子,他们用拼命抽烟和粗野的举止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激动不宁。米兰无论身高还是块头都大我们这帮包括最粗壮的方方一号,坐在我们之间有点像长颈鹿和一群梅花鹿混在一起。
“你是不是和于北蓓一个农场的?”高晋问。
“是。”米兰点头,她似乎有点不愿意提起工作的单位。
“于北蓓跟我们特熟。”高晋说。
“是吗,她认识人挺多的。”米兰微笑着掉脸看假山四周的风景,“这假山够大的,那边还有两个亭子。”
院里冰棍房的冰棍制出来了,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冰棍车从山下经过。我下山买了半纸盒小豆冰棍,上来分给大家吃。
许逊、方方打打闹闹,看到那边亭子里有几个小孩在打弹弓仗,便去一人抢了一把弹弓枪,在假山石、树之间互相射着玩,把小孩追得满山跑。
我也到另一个亭子抢了一个小孩的弹弓枪,把他兜里的全部纸弹都搜了出来,领着一帮小孩和许逊、方方展开对攻。
我希望米兰受到朋友们的欣赏,如果他们能产生引诱她的念头我更满意。我也希望米兰能对我的朋友感兴趣,希望他们多交谈,增进了解。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地位牢不可破,所以我乐得大方一些,潇洒一些,让别人觉得我这人满不在乎。
看到米兰和留在亭子里的高家哥俩从容、饶有兴趣地聊起来我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