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第6/24页)
没等多久,许逊、汪若海等人一个个背着书包回来了,撂下书包就抢烟抽,互相打闹着,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脏话。
我也和他们一起互相辱骂,用最下流最肮脏的词句,没有隐含的寓意,就为了痛快。
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去奔高晋、高洋家。许逊、方方一到便用力砸门,使脚踢门,汪若海还跳上窗台扒着窗棂往里看,笑嚷:“看见你们了,别急慌慌穿衣服。”
于是我也忙不迭地往窗户上爬,上去才发现窗户上严严实实遮着窗帘。
高晋笑着把门打开,放我们进去,嘴里说:“这帮土匪。”
进了房间大家便往里屋闯,高洋、于北蓓穿戴整齐地坐在藤沙发上含笑望着我们,就像一夜没睡一直坐在那儿等着我们的到来。
“想看什么呀?”于北蓓说,“没见过是吗?”
高晋跟进来问我:“你早上是不是来敲过一次门?”
“没有。”我当即否认。
“你们三个人昨晚怎么睡的?”方方问他们,“屋里就两张床。”
“上半夜睡这张床,下半夜睡那张床。”于北蓓从容应付,然后咯咯笑起来。
她的这副腔调立刻使我如释重负,那明显的玩笑口吻和毫无半点羞惭的态度,使我觉得她什么都不会当真且问心无愧,过于荒谬的供认往往使人相信这一切都是虚构的。
我变得快活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由于怕被我爸爸看见,我不能去食堂,于北蓓也不便在食堂公然露面。于是我和她单独留在屋里,等他们吃完饭再给我们打回来一份。
我和她已经很熟了,可只剩我们俩在阴森森的大房间里时,我还是像一下被人关了开关,没词儿了,只是沉默地抽烟。
“你在家是个好孩子吧?”她把脸凑上来盯着我问,一口烟喷到我脸上。
“根本不是。”我挥手赶散烟,又向她脸上吐了口烟,“我是我们家挨打次数最多的。”
她在烟雾中睁着眼睛笑,鼓足腮帮子用一个手指敲腮帮子侧,吐出一连串的小烟圈,“真看不出你像坏孩子。”
她一张嘴说话,烟就全吐了出来,她又吸足了一口,全神贯注地制造烟圈。
我真想用两指使劲一捏她圆鼓鼓的腮帮子,来个一气尽吹的效果,想得心里直痒痒,就是不敢真伸手去干。
“其实我坏着呢,只不过看着老实。”我对她解释,“学校老师也都刚见我挺喜欢,后来没一个不讨厌我的。”
“你会吐大烟圈吗?”她忽然过来,扒着我肩膀,一嘴烟气地问。
“不会。”我说,吐了一个,果然不成形。
“我会。”她说,在我耳边接连吐了几口烟,但无一成功。
“前两天我还吐出一个特大的呢。”她说,很有耐心地坚持吐。她嫌这儿靠近窗户有风,坐到墙角的藤沙发上面朝墙吐。
我问她上学呢还是已经工作了。她回头告诉我她早就工作了,初中毕业便去郊区一个果园农场当农工,每个月挣十六块钱工资。
“我现在是学徒,出师后就能挣三十多块钱了。”她补充说。
“那你够富裕的。”我表示对她已经挣工资的羡慕。
接着我问她老在外边“飘”,她爸爸不生气吗?每天和男的混在一起。
“他都气死了,可又没办法。”于北蓓笑着说,“好几次都说不认我这女儿。”
“打过你吗?”
“怎么不打?捆起来打。”于北蓓做了个手脚被束缚的样子。
我抓紧时间教育她,“其实你没必要每天不回家,在男的这儿住。我们都挺坏的,万一哪天真出了事多不好……”
“他想打我,可打不着,一打我就跑。”于北蓓听清了我的话,好笑地望着我,“会出什么事?我早出事了,还等到你们这儿再出事?”
她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把烟蒂扔到地板上用脚碾灭,抬头又白了我一眼。
我惭愧地低下头。
她忽然怒容满面。
吃饭的时候,她对我很冷淡,不停地和别人说笑,玩笑开得比昨天晚上更加露骨,使得一屋人兴奋异常,开心的哄笑声几乎掀翻屋顶。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一边用筷子把菜盘里的肥肉挑拣出来,扔进我盘里,我把那些肥肉又一片片夹到桌上,很快便堆起了白花花、油汪汪的一坨。
下午,我们没烟了,大家掏兜凑够了一包烟钱差我去买,那些钱只够买一包“光荣”或是“海河”的。于北蓓拿过自己的军用挎包,摸出一张红色的五元钱让我买两包好的。
在院门口,我碰见了许逊的妈妈,这使我很懊恼。这女人在院里正直得出了名。对待我们这些孩子就像美国南方的好基督徒对待黑人,经常把我们叫住,当众训斥一顿。虽然她儿子和我们一样坏,可这并不妨碍她的正直。我敢断定,她十有八九会把上学时间在院里看见我这件事告诉我父亲,从中不难得出我逃学的结论。
这个娘们儿大概一辈子没吃过亏。
我买烟回来,他们正在屋里鬼鬼祟祟地商议什么,一见我推门进来,于北蓓忽然大叫一声,笑着向我扑过来,没等我闹清怎么回事,她已经一把搂住了我,在我右脸蛋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大家呼啦围上来,看着我的右脸笑说:“不行,没有印儿。”
这时我才发现于北蓓手里拿着一管口红,她本来准备涂得厚厚的,给我脸上盖个清楚的章,正涂了一半,我便回来了,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这是高晋的主意。
实际上,这一戳记已经毫厘不爽地深刻地印在我脸上。
在其后的一周内,她的双唇相当真实地留在我的脸颊上,我感觉我的右脸被她那一吻感染了,肿得很高,沉甸甸的颇具分量。
这是猝不及防的有力一击。那天下午我一直晕乎乎的,思维混乱,语无伦次。但就在那种情形下,我仍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分寸,不使别人看出我心情的激动,如同一个醉酒的人更坚定地提醒自己保持理智。我以一种超乎众人之上的无耻劲头谈论这一吻,似乎每天都有一个姑娘吻我,而我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仍旧嘲笑我,说我看于北蓓的眼睛都直了,说我爱上她了。于北蓓也走上前盯着我的眼睛问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