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1/22页)
“你让我上哪儿去找医生?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咱们总会想出办法来。让我先想想,晚上咱们再好好谈谈,行吗?”
“好吧。不过你也别太惦记我,我真的没事儿了。”
他使了个眼色,打着手势,示意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在这儿待太久。他们转身离开,一齐走进了办公楼。
整个下午,孔林只要闲下来就想强奸的事。他越想越恼恨自己。他意识到杨庚是欺负他缩手缩脚,不敢和吴曼娜进一步发展关系。如果他娶了她,或是他们已经订了婚,那个恶魔就不会知道这么多她的情况,或许不会有机会干那件事。很显然,他的优柔寡断让这条狼钻了空子。曼娜说得对,强奸的事情他也有份,起码要负部分责任。他真恨自己啊!他拿不出行动的勇气,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真是个废物!”他撕扯着头发,低声骂着自己。
“你在说啥?”同办公室的年轻医生问。
“哦,没啥。”
孔林有理由相信整个事情还没有完。他担心吴曼娜的身体健康和精神状态,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甚至不敢给她安排一次身体检查,那样无疑会使强奸的事情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自己就是个医生,能够做的只是给她开点消炎药。他不清楚强奸受害者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治疗,因为他在医学院读的教科书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不知为什么,他越对这件事情感到沮丧,就越对牛海燕不满意——她只是嘴上安慰两句,并没有给吴曼娜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吃过晚饭,他和吴曼娜在他的办公室里又谈了一次话。他对她说:“我觉着咱们应该把这事告诉苏然。”
“你说啥?我看你是疯了。你干脆上话匣子去广播算了。”
“我是怕太晚了让领导知道不好。谁知道前面还有啥麻烦事呢?”
“你是啥意思?”
“要是领导先知道了,起码需要的时候可以做个体检或是心理检查啥的。眼下对咱们来说,这是最重要的。”
“我挺好的,根本用不着检查。”
“你就听我一次吧!”
“不行,咱不能那样做。你不明白这里的道道儿: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被强奸过,我就成了公认的贱货。大家会拿另一种眼神瞅我,我会变得连寡妇都不如。”
孔林叹了口气,但是仍然想说服她。他接着说:“我想让苏然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啥原因?”
“你把什么都告诉了牛海燕,她那人很不可靠。咱们得争取主动,免得事情传开了再去补救。”
“她保证过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可不敢相信她。”
“那为啥?”
“我也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反正我觉着咱们不能把她的保证太当回事儿。你现在等于是把宝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万一消息传出去,你就全完了,还怎么见人?这里的人舌头像刀子一样,吐口唾沫能把你淹死。我看还是向苏然报告好一些。”
她伏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又开始哭起来。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曼娜,别哭。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还是不要跟领导说吧。”
“那好。不过你要找一趟牛海燕,再把她盯死一点。”
“我明天就去。”
这次谈话之后,孔林对吴曼娜更关心了。他给她买了许多水果,橘子、冻梨、糖水山楂和柿饼,等等。有一天他从中药房花了五十二元买了一小杈鹿茸。这几乎花去了他半个月的工资。虽然吴曼娜说她不吃鹿茸,补劲太大了会上火,但她还是很高兴。她感激孔林的体贴,心里又开始漾起层层温情。她觉着至少可以忘掉强奸的事了。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在逐渐地恢复。
十二
四月里的一个早晨,吴曼娜在实验室大楼的门口碰上了苏然。他还是热情地同她打招呼,但是他那厚眼皮下观察她的目光却有些异样,好像在上下打量着她。她转过脸来看看他,他的眼睛立刻熘到了别处。他走过去,回头又冲她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完全是强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
她的脑海里突然一闪:苏然一定是知道了强奸的事情。她的脸上一阵潮红,心口像被人打了一拳头,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确信自己的感觉,当天就告诉了孔林。他安慰说她可能太敏感了,但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他发誓说,他从来没有跟别人吐过一个字。
她的猜想没有错。第二天下午,她和孔林每人拎着一只暖瓶到锅炉房打开水,看到苏然的妻子迎面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听到这个瘦小的女人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吐沫,大声说:“送上门儿的。”她穿着一件黑衣服,戴着顶貂皮帽子,肿着一只眼睛。吴曼娜和孔林虽然十分震惊,外表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等这个女人走远了,吴曼娜开始骂苏然。孔林心里清楚,苏然绝不会告诉妻子吴曼娜被强奸的事。这位苏大嫂有些神经错乱,嘴里经常着三不着两,苏然很少同她讲话。流言的传播者肯定是那些喜欢嚼东家长西家短的随军干部家属。
从那以后,这个小个子女人只要一看到吴曼娜,就会叫她“送上门儿的”,或是喊她“被男人捅过的”。听着这些骂人的话,吴曼娜觉得自己像是缺胳膊少腿,或五脏不全,变成了残疾人。她真后悔当初把秘密告诉了牛海燕。她恨死这个出卖朋友的小贱人了。对自己两个月前没有听从孔林的劝告,主动向苏然报告强奸的事情,吴曼娜肠子都悔青了。
孔林对消息的走漏非常失望,同时也感到深深的羞辱,因为苏然的妻子也当着别人的面喊他“戴绿帽子的王八”。虽说苏然是他的朋友,但孔林不可能要求他制止妻子骂人。去年夏天苏然唯一的儿子被淹死以后,苏大嫂就患了精神分裂症。这个男孩养了几条金鱼,有天下午和小伙伴们到松花江边上去捞鱼虫,失足落水而死。医院里都在传言,说苏然每天晚上都要把钱包里剩下的钱掏出来交给妻子,否则她就会不停嘴地把他家祖宗八代都骂到,要不就摔盘子砸碗,要不就哭得像个孩子,要不就抄起炉钩子说要捅他。苏然没有办法,只好把钞票藏在日记本的塑料皮里。苏然脾气好,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疯疯癫癫的妻子送到疯人院里去,因此赢得了医院里大多数人的尊敬和同情。他最近被提拔为医院的副政委,大家都说没人比他更合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