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0/22页)
吴曼娜觉得牛海燕说得有道理。在离开之前,她嘱咐牛海燕千万不要把她被强奸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这个你放心,我绝不会漏一个字。”牛海燕保证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吴曼娜陷入极度的沮丧中。有时候,她仍然感觉脸上黏煳煳的,杨庚那恶心的唾液还在刺激她的皮肤。到了夜里,她乞求老天爷保佑,让她的下一次月经在十二月中旬准时到来。万一我怀孕了怎么办?这个问题无时不在折磨着她。那肯定会在医院里引起一场风波。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把胎打掉?不,那不可能。上级规定做人工流产必须要有一个男伴签署所有的文件,否则你找不到任何医院给你做手术。但是,在这些文件表格上签字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必须承担未婚先孕的严重后果,领受应得的惩罚。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男人呢?即使孔林也未必会愿意帮这个忙。
孔林要两个月以后才能回来。如果在这期间真的怀孕,她一个人将如何应付?吴曼娜想啊想啊,几乎要发疯了。看来没有别的路了。她决定,一旦怀孕就自杀。在护士办公室的药柜子里摆着一排琥珀色的粗大药瓶,有两瓶装的是安眠药。她开始每天从这两个药瓶中偷出五片藏在一边。
夜校的英语班已经开学三天了,她根本没心思去上课。她把英语字典卖给了在药房发药的杜玉英。杜玉英也是一个没有结婚的老姑娘。吴曼娜跟别人解释说,她痛经得很厉害,晚上必须要在宿舍里休息。
一个星期后她接到了孔林写来的信。他说在沈阳待得很开心,问她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她没有马上回信。她还在等待月经的到来。掐掐指头计算,已经晚了好几天了,她在战战兢兢的等待中熬过每一天。
最后到了十二月二十三号这一天,她开始感觉到了每个月都熟悉的乳房肿胀和腹部抽筋。第二天夜里,迟到的月经终于来了。这次的月经又稠又厚,把她吓坏了。她觉得肯定是子宫里有几根血管破了。杨庚这个狗杂种肯定给她造成了内伤。
十一
孔林六个星期之后回到了医院,正好赶在春节的前夕。见到吴曼娜让他大吃一惊:这还是从前那个曼娜吗?短短不到三个月,她像换了一个人。她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了,只剩下两潭黑洞洞的死水,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哀伤。她的嘴唇像死人的一样没有血色。绝大多数时间里,她的表情呆滞麻木,好像是伤心得过了头。她脸上的皮肤松弛干裂,额头上深深地刻出两道竖纹。有时候到了下午,她的头发已经蓬乱不整,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也许注意到了但并不在乎。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常常显得心不在焉,仿佛对他说什么根本不感兴趣。她的声音里出现一种他以前从没有发现的不耐烦的腔调。她看起来呼吸都有困难,经常鼓着鼻翅喘粗气。他觉得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怀孕的妇女,每天早上都被严重的妊娠反应折磨着,心情恶劣,随时都会迸出鼻涕眼泪来。
他不在的时候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到底是啥事呢?他问了她好几次,她都说啥事也没有,她感觉挺好。其实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偷偷服用几味滋阴补肾的中药丸子,希望补补身体里的元气,尽早恢复身子骨。
过春节的几天里她躲着孔林,说感到浑身没劲儿,不能去散步,想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有几次她在睡梦中大声喊叫,把同屋的室友吓得从床上跳下来,以为部队要紧急集合。她现在好像总是睡不醒。在整个春节假期里,她每天在床上躺着的时间超过十四个小时。
但是,春节过后两个星期,她还是告诉了孔林事情的真相。他们站在一根水泥电线杆子附近,她说着,他听着。头顶上的高压线在风中撕扯着,发出刺耳的尖叫。他震惊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下巴抖动着,嘴唇突突地哆嗦,脸色白得吓人,鼻子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等她说完了,他咬着牙迸出一句:“畜生!真是个畜生!”他的脸扭曲着,左边的脸颊不停地抽动。
她本来想说:“别忘了,他可是你的朋友。”最后还是压下了这句话。
奇怪的是,孔林只会呆呆地看着她,再也没话了,好像在想着什么。他不停地卷着手里的一本小册子,那是发给他阅读的一份学习材料。
“林,我真不该去他那儿。你能原谅我吗?”她犹豫半天挤出这样一句。地面冒出的凉气使得她不停地倒换着腿,高腰皮靴互相磕碰着。这样脚不会冻僵。
他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她勐地把手插进上衣口袋,又接着说:“林,你也别太难受。现在这些都过去了,我的身体也快好了。那些中药挺管事儿的。”
一阵逆风倒转着刮过来,扬起几团煤灰,打着旋儿,又把它们吹向锅炉房的烟囱和公共浴池之间那块白雪覆盖的空场上。一大片冻得乱蹿的麻雀飞过来,像一张抖动起伏的网,罩在一棵光秃秃的柳树冠上,又消失在密密的枝杈缝里。锅炉房的后面有人在打气枪,惊起一群鸽子,鸽爪带起纷纷扬扬的雪雾。这是烧锅炉的老师傅养的爱物。
孔林还是一声不吭,目光显得更加呆滞凄凉。吴曼娜怒火中烧,又记起他曾经告诉杨庚她还是处女的事。她几乎是吼叫着说:“我的处女膜叫那个畜生捅破了,你现在就寻思着我是个贱货了,是不是?说话,别跟个哑巴似的!说说你是咋想的。别这样折磨我。你不要忘了,是你告诉他我是个处女。出了这事你也有份!”
“我实在是对不起你。我要早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好了。上次他跟我说人心就是一块肉,狗都能吃,我就应该加点小心。”他用手掌搓着脑门,又陷入沉默。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巴望他能够再多说一点儿,但是他又成了个没嘴的闷葫芦。他的沉默让她心里发慌,感到他可能起了疑心,并不相信她的话。一想到这儿,她吓得心都凉了。她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要是你自己的男人都不相信你该咋办?他是不是也当你是个婊子?她突然非常想哭,下巴开始哆嗦起来,但还是忍住了眼泪。
他终于看出了她眼中的不满和痛苦。他说:“我都昏了头了,不知道自己在想啥。你真的觉得身体没事儿了吗?”
“嗯。”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
他想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但是附近三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七八个战士正在人行道上铲雪,看见他俩站在这儿,故意大声吹着口哨。孔林站在原地没动,很费劲地说:“我觉得你应该找医生检查一下。曼娜,你看起来病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