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该给你说一说过去的事了。
老夫今年五十四岁,命书上说,五十四岁是一道坎。所以,该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你了。现在外边乌云密布,正在下雨,趁天上的炸雷还没打下来,我对天起誓:我这里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
血脉的联系是必须要说的。不管走多远,我都得承认,我是颍平人。
哪怕你一天也没回去过,你的祖籍仍然是平原省颍平县吴梁村(官称)。它也叫做无梁村(民间),那是更久远些的事了。
在纸上,虽然吴家祖籍颍平,可从根上说,吴家又不能算是地道的平原人。据说,吴家从明代才从山西洪洞县迁徙过来的,但纸上的记忆是靠不不住的。我要说的是,吴家人是有标志的:凡吴家人,脊梁骨的第三个关节比一般人粗大。摸一摸就知道了,那骨节象个大核桃。据说,那是祖先在一次次抗暴中被打断后接起来的。
假如有一天,你去无梁,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303国道,另一条是505省道。303国道从北往南,是全封闭高速公路,横穿三个县份,在颍平城外下路,过七个村就到了;若是走省道,是西北东南向,穿过两个县份,天爷庙下路,过四个村就到了。
我还要告诉你,这里常刮的风是西北风。西北风冬哨秋尘、且钻旋凌厉。所以这里生长的树没有特别直的,一般都是偏东南的朝向。如果你看见路边的树朝着东南歪一点,就象是在给人点头。那么,你就离家乡不远了。
无梁是一个有三千口人的大村子。
从历史上说,无梁曾是个编席窝子。靠着村西那片一望无际的苇荡,这里家家户户编席为生。据说,她们编的席1958年曾获得过巴拿马世界博览会金奖,但我从未见过奖杯。过去,这里的男人普遍比女人低,那是背湿苇捆背出来的;这里的女人普遍比男人高,那是她们丫站在碾篾子的石磙上一脚一脚练出来的。
我承认,我曾经摸过无梁大多数女人的屁股。那时候,一大早,无梁的女人们照例会让男人背出一捆一捆头天晚上破好的蔑子来,由她们站在石磙上把编席用的篾子碾平,然后再去编。在村街上,女人们一个个站在圆圆的石磙上,头高高地昂着,靠着脚尖的力量,屁股的灵活,乳房的颤动,驱动着石磙在她们的脚尖下忽东忽西、来来回回地滚动。她们一个个脚法矫健,身子灵巧,就象是技艺高超的芭蕾舞演员。这在无梁曾经是一道风景。
在我的记忆里,无梁女人个个高大无比,屁股肥厚圆润,活色生香。我得说,我那时候已晓些事了,手刚刚可以够着女人的屁股。站在石磙上碾篾子的女人,屁股都是紧绷着的,就象是一匹匹行进中的战马,一张张弹棉花的张弓,捏一下软中带硬、极富弹性,回弹时竟有丝竹之声。那时候,在初升的阳光下,我会沿着村街一路捏下去,捏着女人哇哇乱叫,这叫“吃凉粉儿”。
我也承认,我还曾经摸过无梁大多数女人的乳房。在这个世界上,毫不夸张地说,我是见识乳房最多的男人。国胜家女人乳房上有一黑痣;紫成家女人乳房象是歪把茄子;保祥家女人的乳房奶头极大,就象是一对紫红色的桑椹;三画家女人乳房象个大葫芦瓢;海林家女人的乳房下拖着,就象是长过了的老瓠瓜;印家女人的乳头润着一片麻点点,象是撒满了黑芝麻的水豆腐;水桥家女人的乳房极小,就象是倒扣着的两只小木碗;麦勤家女人的乳房汗忒多,有一股羊膻味;大原嫂子的乳房细白,有豌豆糕的气味;宽家女人奶子又大又肥,饱盈盈的,象是个快要涨破了的气球……说这些,我不是要故意引诱你。我只是说,女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好了,现在我告诉你,我童年的吃食。现在人们都讲绿色食品,我可以告诉你,我当年吃的全都是绿色食品。我吃过火烧的蚂蚱,半生不熟的嫩玉米,春天的槐花、榆钱儿、桐花,秋天的高梁杆,掺有棉籽的窝窝头,一股酒糟味(窖坏了)的红薯,一碗一碗的水煮红萝卜,九蒸九晒用盐腌出来的蓖麻叶,还有从“搬仓”(老鼠)洞里掏出来的豌豆粒……可以说,天下的美食我都吃遍了。
最让人不能忘怀的是三大美味。第一大美味是榆钱妈做的柿糠沙,也叫“炒星星”。那是晒了一冬的柿子皮加豌豆面、薯干面再加辣椒面等用水和成面团,经发酵后拍成一个个圆面饼在阳光下曝晒,再经手工小拐石磨磨成粉状,最后在烧红的热锅里至少浇半碗猪油爆炒,这就炒成了晶亮亮的、看上去一粒一粒的油沙。吃的时候先甜你一下、再辣你一下,你得一点一点吃,辣得你长伸着脖子,满口生火,一腔红甜。第二大美味是井拔凉水蒜泥薄荷叶拌合乐面。这道面食以秋海家做的最好吃,他家有从县机械厂弄来的压面的钢筒,下边的底是钻了孔的,上边有大杠子穿在钢筒罩上,由两个人推着轧出来的,这叫钢丝面,十分筋道。夏日里坐在树下端上一碗,美呀。第三大美味是泥蛋子红薯麻雀,也叫“双味麻雀”。就是把生红薯掏一孔,麻雀在盐水里泡一泡,尔后塞进红薯里用泥糊了,放在烟炕房里的火道去烤,等泥蛋烤裂的时候就可以吃了,先苦后甜再咸……不说了,我已经流口水了。
我得说,正是这些绿色食品丰富了我的胃,使我能在无梁村茁壮成长。以至于后来,我一看到辣椒就浑身躁热,满口生火。辣椒是无梁村最常用的一种佐料,是高挂在盐之上的一种生活必需品,正是这种佐料诗意地毒化了我的童年。
话说到这里,估计你已经猜出来了。是的,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当年,也就是五十四年前,我母亲把我生在一堆草木灰上,尔后就撒手人寰了。在我生下来的第三天,我的父亲,远在三百里外的大唐沟煤矿工人吴大顺,因突发的瓦期爆炸事故埋在了矿井下。那时候,领袖说过,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死了也就死了,只给我留下了三百元的丧葬费。不象现在,死一个人明码标价要20万……
于是,我生下来的第三天,就成了孤儿了。
现在,我要给你说一说老姑父了。
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敢捏女人的屁股,那是老姑父批准的。
老姑父曾经有过辉煌的前景。早年,他是驻扎在颍平炮兵部队的一名上尉军官。炮兵上尉蔡国寅与如今当红的歌星蔡国庆虽仅差一字,命运却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