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小传(第3/3页)

苏二小子对姐姐说:“大哥只管歇着去,他这些年拼得够狠了!也该从头享受享受了!什么事有我这张黑脸呢,实在不行了他再出山!”

夜深人静的时候,“得耳”会面向黑影里吐出一句:“我是一名兽医啊!”

这一声感叹里包含了无尽的内容。他在怀念起青春年少的时候。他极力回忆那时的自己,发现如今钱多势大了,呼风唤雨,可就是不如那会儿高兴。这样一想不免有些沮丧:人的一辈子不就活个高兴?他极力回忆,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后认定:自己刚参加工作时,每次在一阵阵嚎叫声中放下米黄色的小药箱时,那种骄傲和幸福感是无与伦比的!在众多的注视下挥动刀儿,然后慢腾腾擦着一双血手,那种巨大的满足感久久难忘。再则,在普遍清汤寡水的年代里,自己的餐桌上却总能摆上大荤、总能散发出的逼人的香气……他在四周乡村里备受尊重,老乡们凡有喜庆酒宴,总要喊他坐到上席。

他不高兴,因为他没有实现童年确立的远大理想——那是他自小就有的两个幻想——那时由于它们离自己太过遥远,甚至没有想过今生还会变为现实……小时候躺在炕上仰看屋顶,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有花不完的钱,那时他就可以站在路边上,见到孤苦伶仃愁眉苦脸的穷人就问一句:“缺钱了?不用愁,拿去!”接着就交给他们一大卷,还没等他们千恩万谢弄清怎么回事哩,他就扬长而去了!再就是自识字起就读了不少断案的白话小说,那些料事如神的大人和曲折的案情让他阵阵神往:无数次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断案奇人,伸冤能手,再狡猾歹毒的家伙也难逃法网!

可惜这些都是没影的事儿。转眼就要进入老年了,一辈子再无机会,所有的遗憾都要带进土里去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忍不住要从头谋划起来。他发现一切还不算太晚。

“得耳”将十几年前的工作服找出来,穿上后只觉得紧绷绷的像一件拘束衣,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上好的秋末天景,上午九十点钟的样子,他背着药箱戴着斗笠,骑上自行车出门了。直串过了邻近好几个村子,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他到处打听有没有需要动动劁刀的人家,最后发现这样的主顾已经远远不像当年那么多了,原因是养猪户大大减少,猪们都集中到大型饲养场去了,而那里是让兽医们集中解决问题的。时下要劁的大多是猫和狗。为一只小猫、特别是一只小母猫做绝育手术,这是同类工作中难度最高的。这在他年轻的时候当然是小菜一碟,但现在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许久没有操刀,所以整个过程让他战战兢兢。他最看不得的是一只温柔可爱的小猫伤在劣医的刀下,那要落下终生的残疾。他一直认为,猫儿的痛苦就是人类的悲哀。

他花了多半天的时间,劁了两头猪、四条狗、五只猫,几次弄得汗湿后背。下午四点多钟开始骑车回返了。在一个小村西边的野地里,他有些急不可待地拢了一堆干草,然后将几个睾丸放上去烧起来。待一股香味弥漫在空中,青烟袅袅,心里的那种愉悦无可形容。如果不是突然传来的一声断喝,那就该着手好好享受了——原来是一个护秋的老汉,那人要制止他在地边点火;当这人最终弄明白火中烧的是什么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得耳”高兴地与老汉分而食之,最后一块儿擦着乌黑的嘴角,连连说:“真香。”

与老汉分手前,两人拉了几句家常,“得耳”这才知道对面是一个倒霉汉,早就孤身一人。他心中怜惜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百元的票子塞过去,然后蹁腿上车。后面的老汉“啊啊”叫着,他回头摆手:“不要紧,好生拿着吧……”

“得耳”让人请来检察院的官员,私下商量起审案的事情。对方颇有难色,认为这事有点玄。“得耳”说:“这么着,我不过是借了你们服装穿了先问一番,我不过是有这个爱好,问对问错都不作数的——说不定也真能省了你们后边的力气呢!”对方见他十分执着,回头商量了一下,只好同意下来。

乡间的大小纠纷以至于刑事案件是很多的。“得耳”不止一次穿上制服,由人陪同,坐在一张桌子旁问案。他开口的第一句多少有点像京剧里的对白——那是过堂时喊过“威武”之后的情形——一拍桌子,然后大喊一声:“我来问你——”

他充分运用了自己的推理方式,结果还是不止一次把案子审反了。当被审的人大声喊冤时,他既觉得快意,又有些慌促……但也的确有几次,他的机智讯问让案犯无从抵赖,不得不很快招认。

“得耳”通常将行善施舍与做兽医的工作结合起来。这样总有一些收获:活动劁刀的同时正可以拉些家长里短,也就顺便了解了一些村里情形。于是那些最为艰难的村民不一定什么时候好运转来:大喜过望地得到一笔钱。至于钱的多少,则完全要根据他的心情、他手里的现款数量而定了。

日子久了,很大一个范围内都传出了“得耳”的奇闻。传说这个大富翁一有闲暇就身背药箱重操旧业,串街走户,遇到穷人就流泪不止,然后就大把大把地甩出票子。事情越传越大,越传越玄,弄到最后“得耳”成了济公模样的打扮,趿拉着鞋,腰上还捆了一根草绳。结果不少破衣烂衫的家伙专门候在路口,人们见了就笑着说一句:“瞧,都等着吃老‘得耳’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