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哭过的人,才懂大笑不易(1)

  视死如归

  “我有一个朋友……”

  总以这句话开头,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来没有那么多朋友好糟蹋,二来也没有那么多故事好糟蹋。

  鸡汤喝多会腻,暖文看多了发寒,就算朋友的故事再精彩,读得久了,也起妊娠反应。

  假如有这么个人,不是朋友,只是点头之交的熟人,平时碰到了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

  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得知他死了……会不会有点儿想法?

  这几天恰逢考研报名。

  我想起去年参加考研补习班时认识的一个胖子,我忘记他的具体姓名是什么了,只是记得他的体型朴实刚健。

  上课的座位安排,我俩是前后排,这个人说话很少,属于性子沉闷的类型,和我这种事儿逼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我和他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个胖子很喜欢吃东西。一顿早餐能顶我两三倍的量,上课偷偷摸摸吃,下课光明正大吃,做题的时候吃,休息的时候也吃,我很少见他嘴闲下。

  2012年夏天,北京下了一场暴雨。那天我们还在上考研的专业课,下午淅淅沥沥,到晚上出教室的时候积水已经漫过膝盖了。

  我没带伞,正为怎么回去发愁,就瞅见胖子蹲在教室外面,把书包里装着的各种吃食都拿出来,该系上袋子的都勒上几道,该封口的都小心翼翼检查一遍,然后点兵点将挨个数数放回书包里。外面的雨都连成了一道幕布,下得太大了,胖子站起身,又把自己的短袖脱了下来,把自己的书包裹住,然后用胳膊夹住书包,光着膀子冲进雨里。

  肥硕的身躯在雨中笨拙不堪,但是胖子的面容却神圣宛如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碉堡的董存瑞。

  除此之外,他好像就没有什么突出事迹了。考研那半年,大家都是忙忙碌碌的,自家人顾自家人。来了教室,也没什么太多的言语,撑死有题目不会做才前后左右大家一起聊聊看。

  大概是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样子,考研机构为了强化训练,让我们都住在安排好的宿舍里,一个人一间,外面有自习室,还配备了盥洗室。

  我睡不着,去自习室做题。

  那已经是半夜三点多钟了,我路过盥洗室的时候,看到胖子正端着个盆儿接水洗澡。水池旁边还放了一个凳子,胖子把手机搁在上面,放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水哗哗地流,顺着他凸起的肚子。

  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注意到他。

  直到今年年初,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胖子自杀了。

  有人说他已经考了三年,这一次又没考上,还有人说他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再加上家里也出了点儿事情,才选择了自杀。

  我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稍稍有些吃惊,虽然也急着问确切的原因是什么,但我知道其实心里已经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儿了。或许是我冷血吧,胖子的死对我来说,只剩下谈资的价值。

  六月份毕业的时候,我喝了很多酒,早上四点钟就醒了。

  宿舍是在十二楼,我站在阳台向下望,大脑昏昏沉沉。

  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跳下去好不好?

  我又猛地被这个想法惊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然后莫名地想到自杀的胖子。

  我连他到底是哪个学校的,爱好什么,籍贯何处都不清楚。作为2012年考研大军中的一员,他只是不起眼的那一个。

  我记得看过一本书,里面写着“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个人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权利。”

  我和他并不熟悉,甚至描述起他的事情来也因为信息的稀少而显得十分苍白,但他的自杀却让我明白自己所处的假想的纯白的学生时代,也可以鲜血淋淋。

  我觉得所有死法里,跳楼算是刺激和痛苦都能达到最大的那种,你可以在人生中享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超人的感觉,然后摔成一摊肉泥。

  像是被踩烂的番茄,这真是一个很不好的比喻。

  电影《草莓百分百》里有句台词:青春就是吃自己喜欢的食物,胖而短暂地活着。

  这话不假。

  我把胖子的事儿告诉了李少白,问他究竟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死亡?

  李少白不屑地说你别问得这么文艺了,一个人在想死的时候自然会去死。然后他就不再理会我,转身去写他的剧本了。

  李少白是这个二十九岁大龄北漂文艺年青年的笔名,我和他是因为稿子上的事宜认识。我曾经问过他真名是什么,但李少白不愿意告诉我。

  他的讯息,我也只是大致了解。

  马上奔三,来自河北最着名的工业城市石家庄,自幼吸食工厂废烟,号称五谷不分五毒不侵,末流大学中文系毕业,北漂七年,尚未立业。

  但是李少白说他其实有业,他是个剧作家。

  他要写一个惊天的剧本,写出来之后就是扬名立万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拦得住他,他将是震北京震纽约震伦敦的超级戏剧大师。

  李少白说,莎士比亚同志几百年前就死了,现在谁也挡不住自己称王称霸的脚步了。

  写了几行剧本,李少白对我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说好,看着蟑螂从他的稿子边上爬过。

  吃饭的地方选了中关村一家很小的馆子,在地下一层。我们点的涮锅,李少白还要了十瓶啤酒。

  我们吃了一会儿,扯了一会儿,李少白挽起袖子让我看他的手腕。

  上面一道道的全是伤疤。

  我说这是咋弄的。

  李少白说,割腕,我也想过自杀。你说人为什么自杀?不还是觉得没活头了么。我毕业以后一直想找个编剧啊,文字啊,这样的工作,可惜都没如愿。但是人总得活,我就先从保安干起,后来还在美廉美当过超市收银员,在中关村的办公楼里当打扫厕所的清洁工,在野鸡学校上课,跑保险,还拉过皮条。可那真不是我要的生活,我就想好好写一个剧本,被人相中拍成故事,这样大家就能看到我写出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