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社会渣滓(第3/4页)

后来也巧了,炉子上的那壶水开了,壶盖被顶起来,热水“刺刺”地溢出来,浇灭了煤气炉上的火。我一手顶着门,一手试图去关煤气炉,但是距离有点远,够不着。厨房的门上有一把插销,我试了一下,根本插不上。这就惨了,我或者被煤气熏死,或者被前任师母扑进来掐死。她在外面噼里啪啦敲玻璃,暂时还没有想到用板砖把玻璃砸了。我在里面呛得有点发昏,心一横,扑过去把煤气炉关了,赶紧开窗透气。那边,前任师母夺门而入,她双手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拉近她的脸,那样子好像是要强行索吻。我赶紧说:“阿姨,我错了。”

前任师母阴沉着脸,好像烈火燃尽以后的灰烬,还好,她没有让我去吻她,只是保持着半尺远的距离。她说:“离于小齐远一点,不许再跟她往来,听到没有!”我不说话,她再次问我:“听到没有?”

我说:“好吧。”

前任师母说:“你要是敢碰她,我就杀了你。”她终于松开了我的衣领,环顾四周,指着卧室门房大喊:“丁培根,你早点去死吧!”然后她精疲力尽地拉开房门,消失在楼道里。

她走了以后,我也累坏了,生平没有被老女人这样折腾过。这种更年期妇女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我在我妈身上固然体会过,当时还觉得我妈很可怕,现在对比下来,她实在是太温柔、太客气了。

老丁从屋子里探出一个头来,问:“她走了?”

我叹息了一声,“走了。”

他趿着一只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另一只在打斗时不知去向。老丁说:“帮我捞一下拖鞋,踢到沙发下面去了。”我只得趴在地上,把手伸到那只破旧的单人沙发下面去,捞出拖鞋,顺便还捞出了两个一块钱的硬币,还有一节电池,一个空药瓶,一盒尿素霜,都是圆的东西。老丁说:“别捞了别捞了,你坐下来,我们说正经的。”

我说,什么正经不正经,我看是你不正经,骗我过来换煤气,其实是你老婆在家里候着我,要搞三堂会审。妈的,太不够仗义,这叫重色轻友?还是叫迫于淫威?老丁说,前任师母其实早就通过邻居的汇报发现了我的动向,她审过于小齐,起先小齐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挺不过了,就把责任推到老丁头上,说是他爸爸的学生,化工技校的。前任师母一听就炸了,趁于小齐去上海之际,索性闹到老丁那里。老丁也挺不过,就把我诓了过来。他以为我能解释清楚,至少可以让前任师母不那么歇斯底里,我一米八的个头相貌堂堂,很应该是丈母娘喜欢的那种类型,结果却搞成这样。

我对老丁说,你前妻也太悍了,现在看来我对你的第二次婚姻表示理解,地质学家只是难看了一点,至少不会那么蛮不讲理。我说这个话是真心的,一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

老丁说:“她的态度是有问题,但你也太恶毒了吧?你怎么能说她想做李嘉诚的丈母娘?”

我不好意思地说:“想到了就说出来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实我没有那么恶毒的。”

老丁说:“你要跟一个女孩儿谈恋爱,至少要对她父母表示最起码的尊敬,这是做人的道理。你倒好,就图自己嘴上开心。你啊,说到底还是读书太少,缺乏教养。”

我说:“你读书多,你不也跟她离婚了吗?”

“放放放屁!”老丁说,“这是一回事吗?你的思想怎么这么幼稚?”

我看出来了,他知道我喜欢于小齐,就在我面前摆谱,居然敢训我。这老头在技校上课的时候,看见我们这帮流氓学生,根本不敢讲什么大道理的。他深怕对骂起来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会死掉。

我说:“我以后改。”

老丁说:“你这个态度还算像个人样,刚才为什么不克制自己?”

我说:“不知道,我一生气脑子就嗡的一声,全都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我摇摇头,“你前妻太狭隘了,说出来的话都很难听。”

老丁说:“只有狭隘的人才会一天到晚抱怨别人狭隘。”

我说:“她不会真的杀了我吧?”

“谁要杀了你?”

“你老婆。”我说,“她说我敢碰于小齐一下,她就杀了我。”

“恐怕她会把我也杀了,”老丁担忧地问,“你跟于小齐没什么事情吧?”

“没有!”

老丁叹了口气,我站起来,从冰箱里找出牛奶,一口气喝光了,总算稍微舒服一点。老丁问我:“你真的在跟于小齐谈恋爱?”

我说:“没有啦,老头,我失恋了。”

老丁说:“你活该,我的女儿,眼界没那么低。”

说了半天,他还是在暗示我,我是一个社会渣滓。说实话,这种咒骂,如今听来,我只当吃补药,社会渣子多潇洒呀。在十八岁时候,听见别人骂我是社会渣滓,有点受不了。

我说,老头,别瞧不起人,我堂堂七尺男儿,将来做一番事业给你看。老丁说:“你还是多读点书是正经,赌咒发誓管什么用?”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你喜欢于小齐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喜欢她的善良,有时候也很天真,这样就很好。我以为善良和天真都是很容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后来发现,这不容易,这些东西在我的世界中已经死掉了(他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我觉得很珍贵,所以喜欢她。

老丁听完这些话,觉得我表白得不错,可怜我这些肺腑之言没机会告诉女孩儿,倒先告诉老丈人了。我也觉得有点荒谬。后来他就让我走了,临走之前他说:“听说你要去前进化工厂,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早点让你爸爸想想办法,把你弄到农药厂去。”

当天夜里我跑到电信局去打长途,电信局的长途比街头烟杂店的便宜,那个年代也没有IP电话。我口袋里只有五块钱,拨通于小齐的电话,转到分机上,这还是我第一次打长途。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老阿姨的声音。我说麻烦你找某某宿舍的于小齐,老阿姨在电话那头喊,于小齐,于小齐,又有你的电话。

十五次心跳之后,她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

有一个礼拜没见到她,都说小别胜新婚,我算是差不多体会到这个滋味。我说:“喂喂,是我啊,我是路小路。你接得还挺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