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第3/4页)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儿子走过来对我说,学校里现在也对我们家的事议论纷纷了,他受不了人们的眼光。他满脸怒气,要我将那盒子打开算了,不就一只木盒吗?干吗藏起呢?我藏了这东西,自己倒没事,可搞得他处处为难。
“他们还牵扯到谋杀一类的话题,心惊肉跳的。”儿子恨恨地说。
我想到自己犯下的错误,而这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是因为父亲不给我钥匙,却偏偏给了我一只锁住的木盒,他到底为什么如此恨我呢?
由于街邻们和亲戚们在家中穿梭般的来来往往,丈夫也不耐烦了,我感到他时常在偷偷观察我,看我是否打算投降。一天他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了:
“如姝,我们放弃吧。”
“什么我们,你是说我吧。告诉你,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把你放在眼里,是的,你!还有你们!”我瞪了表妹一眼,她正看着天花板。
“为什么这么偏激呢?我们砸开盒子看一看,不就水落石出了吗?你到底怕什么?”
“偏不!”我大叫一声,冲到卧房里关上门。
我从床底下拖出那只木盒,放在耳边摇了摇,里面的东西似乎是一些枯叶,或者稻草或者书信。再摇几下,我又觉得都不是,只是一些碎骨头或小石子,或几片小木片。里面到底是什么,实在难以判断。难道父亲真的在搞恶作剧?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秦义吗?说到底,我与秦义又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呢?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至今没有砸开盒子吧。这件事一定有一个知情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表妹,要不她怎么说她是为了这事住到家中来的?已经七年了,我把这东西放在阁楼上,从未加以理睬。是的,她掀起了风波。也许父亲生前暗示了她什么事,也许她是从侧面领悟到的,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一想到父亲会如此看待我,我彻底泄气了,我扔下盒子,脑子里出现一些模糊的计划。是的,我打算报复死去的人,父亲,还有母亲,让他们见鬼去。丈夫悄悄进来了,看见地下的盒子,他误认为我已经屈服了。他那细长的身体立在电灯下,显得轻飘飘的。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
“本来就用不着那么认真的,谁还管死人的事,大家都是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还不是好得很。这些天,这些个人真把我的头搅昏了。”
表妹一早就收拾好了她的东西,刚吃过早饭她就站起来宣布她要走了。儿子立刻就大声抗议,说她不该这么快就走,昨天那盘棋还没下完呢。
“这么着急干什么?”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用不着我了,”她笑了笑,“罪恶会继续下去,可出不了大事,我可以放心了,再说我也不能老住这里,已经够久了。”
“你不是说要制止罪恶吗?”我压抑着上升的愤怒。
“那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我们都爱吹牛,这样就觉得自己重要。我要想想我自己的麻烦了。那两个人来你这里闹,你也看到了,他们心底里简直想杀人!”她背上背包,扬扬手就走了。
“她居然可以在这样的处境中生活。”丈夫嘀咕了一句。
“你呢?你的处境怎么样?你清楚吗?别装天真!我们的岁数太大了点。”我大声反驳他,把他吓了一跳。他冷笑一声,走到外面去了。
儿子也离开饭桌,朝我翻了翻白眼走开了。
外面有人在说话,是那些街邻,围着丈夫要打听什么。我觉得脑袋里面轰轰怒响,一切就如箭在弦上。
似乎丈夫说了什么,他们恍然大悟,发出惊叹,然后慢慢散开了。
我觉得忍无可忍了,我抓起录音机往地下用力一砸。没有人理我,他们都走了。我回到卧房,将那个木盒拿出来,放在耳边摇了几摇,我听见枯叶响动的声音,也可能是信件、照片,还可能是骨头、木片。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不断增长,愤怒也随之增长。我将木盒装进一个提袋,快步朝外走去。
我回来的时候,丈夫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脸阴沉沉的,同他一起的还有儿子,儿子一见我就跑开了。
“你把那东西扔到河里去了?”他问,双手开始抽搐。
“那又怎么样,这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处置。”
“当然,你是有权的。”他的目光游移开了,双手停止了痉挛。“如姝,我问你:你就不害怕吗?尤其在夜里醒来的时分?”
“怕什么呢?怕就解决问题了?谁躲得了?不要以为你的处境比我好。”
“啊,我明白了,我真是个傻瓜!你这一说呀,我什么都明白了。何必拘泥于形式呢?你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只不过处置的方式不同罢了。你父亲果然是个老狐狸,以前他真会伪装,我一点都没觉察到。你放心,那些人不会再来了,他们各有各的麻烦。你为什么不偷偷打开看一下再扔呢?”他还不死心。
“不!”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丈夫儿子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表面上,我们还在一起谈笑,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可是我看见那件事写在他们脸上,他们往往心不在焉地朝那阁楼上一瞥,似乎在提醒我那桩罪恶。日子就这样打发过去。
我确实经常在半夜里惊醒,在那种时分,我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做一个同样的盒子给儿子,在里面放上枯叶,或几张报纸,或几片木片什么的,我甚至与丈夫讨论过这件事。丈夫的结论是我想推卸责任。
在我差不多快把她忘了的时候,表妹又出现了,脸上晒得很黑,头发焦黄,还是那副老处女的神气,双手插在裤袋里。
“来调查案件的吧?”我取笑道,竭力做出轻松的样子。
“哪有那种闲心。我一直在外面搞推销,到了戈壁滩,本想留在那里,后来又想,哪里还不是一样?同样的罪恶,同样的诡计,想想还是回来算了。你们怎么样?伤口慢慢痊愈了吧?”她抬起头,朝阁楼扫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我还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一开始,你那么样郑重其事,后来又没有下文了呢?你对自己的事也是采取这种态度吗?”
“当然。”她笑了出来,“也采取这种态度。一切都在设想之中,我们需要灵活性来对付我们各自的问题。你的父亲,他是一个最灵活的家伙,从不使自己走上绝路。”
“那么你郑重其事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你想提醒我,是吗?”
“谈不上装假,当时我说的都是真话。后来问题摆到桌面上来了,我相信你全明白了,就离开了你家。你需要什么样的下文呢?一切都不会结束的,这就是下文。我记得有一只木盒,对不对?你的父亲,就爱搞这种小孩的把戏,故弄玄虚。你以前也真够麻木,要不是我提醒你,你恐怕什么都不会注意到吧?说到底,你那老父亲,他的方式也是有些特别之处,盒子,哈哈!”她大笑不止,笑完了又正色道:“用不着那么认真嘛,打开看一看又何妨呢?你还是太紧张了,缺乏灵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