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尔赫斯(第3/17页)

为什么梅纳德没有在现实中留下他的书呢?因为永恒的真理不是任何书可以达到的,它总是同人拉开距离,人只能隔着距离去描绘,这样的书没法最后完成,它只能存在于梅纳德的头脑中——那焦虑、迷惑、痛苦的头脑。梅纳德在阅读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时,就体验了这种永恒,这种状态表现为一种饥渴,而不是以书籍形式固定下来的满足。除了连续不断的想像之外,人还有什么其他的接近永恒的途径呢?书只是记录那想像的记号,它的作用是唤起想像,对象永远在书之外。

矛盾法则

人们——欲望

哈金——真理的使者

《戴假面具的洗染工哈金?德?梅尔夫》讲述的是人如何拯救自己的灵魂的故事。整个过程笼罩着阴谋的氛围而又令人感叹不已。

故事一开始描述了哈金早年的精神轨迹:他降生在悲哀的、令人厌恶的城市,酷烈的沙漠气候扼杀了他幼年时心底的一切希望;他继承了上辈留传给他的洗染手艺,他意识到这种手艺是人在无可奈何的处境之下的权宜之计,是那些缺乏立刻赴死的胆量的“意志薄弱者”和“假冒者”的工作;洗染工用神奇的手艺抹去了善与恶、美与丑的世俗区分,用令人厌恶的颜色覆盖一切生灵,而这种该诅咒的职业却是通往真理的桥梁。他的职业终于让他的肉体从大地上消失了,到他再回来时,他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预言家、真理的使者。现在他要在欲望与理性、灵魂与肉体之间发起一场圣战,最后通过牺牲来将自己的灵魂救赎。他已经见过了上帝,窥破了天机,上帝授予了他在人间生存下去的面具,也授予了他拯救的权利——在不可获救中进行救赎努力的权利。哈金回到人间的时刻,正是那些人欲横流的贱民等待斋月(禁欲措施)降临的关头,上帝让他们在这样的关头同真理的使者相遇。贱民们渴望哈金来解救他们的灵魂,哈金则要通过他们来解救自己的灵魂,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哈金要求人们进行圣战,通过牺牲来得救。战争进行了,哈金不断取得胜利,但胜利的果实不断被消解,结果只是将军的变换和城堡的放弃。邪恶的欲望以呼啸的利箭的形式显示着威力。但哈金领导的战争并不是要消灭欲望,也许倒是要让欲望的烈焰烧得更旺。他的军事行动就是骑在棕红色的骆驼背上,用神能听见的男高音在战斗的中心不停地祷告。哈金究竟要干什么呢?他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企图呢?谜底终于显现了。两极之间的战争到了白热化,哈金等待天使的援救,上帝做出了符合他心愿的安排。最后的安排是这样的:哈金被自己人扯下了面纱,人们看到了一张麻风病人的脸。感到受骗的人们在愤怒中用长矛刺穿了他。哈金终于通过自己的牺牲拯救了自己,也可以说他在理性的监视之下用欲望战胜理性的方式解救了自己。

故事从头至尾处在一场大骗局之中,这骗局是哈金代表上帝为人们设下的。他让人们把麻风病人奉为自己的首领;他伪装有超人的德行,却让一百多名被他刺瞎了眼的女人承担满足他淫欲的义务。哈金并不想否认欺骗的事实,他只是想通过这种高超的欺骗告诉人:人不能看见真情,看见了就要瞎眼,只有自欺是惟一的活路,是人的命运。而他哈金,是惟一知道自己自欺却仍然戴着面具进行圣战的人。哈金的世界观是推崇至高无上的虚无,将这神秘的能折射出影子的虚无奉为上帝。对于我们居住的土地,他的态度是矛盾的,他认为人欲横流的大地是个错误,令人恶心,同时又认为这恶心是大地的基本美德,人可以通过禁欲或放纵来达到这种美德,并在有意识的禁欲和放纵中救赎自己。哈金的地狱是难以想像的永远的煎熬的场所,哈金的天堂之幸福是告别、自我牺牲和自知睡着的特殊幸福,二者同样令人绝望。因此哈金从天堂下放到人间所担负的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的使命,正如他在一开始就告诉人们的:他们等待的只是斋月的奇迹,而他要提供给他们的则是人的奇迹——终身受苦、死而后已的榜样。接着他就发动了阴谋的圣战,他在欲望的惊涛骇浪中驾驭着理性的船,坚定不移地驶向彼岸。欲望既是他的动力,又把他推向牺牲的祭坛,而这正是他所追求的。早年的染工生涯让他学会了深入本质的技巧,后来同上帝的遭遇则让他获得了发展自身的秘密武器。哈金的“阴谋”就是创造性地运用这武器调动原始之力,来进行真正的内心的圣战,在放纵与牺牲的两极之间领略上帝的意志,让自己不断感受获救的幸福。

刷新

《汤姆?卡斯特罗:一桩令人难以置信的骗局》假借一个冒名顶替的故事,尽情地阐述了深奥的艺术规律。

波格雷是一位艺术形式感方面的魔术师,他的力量来自丰富的审美经验的积累,但他自己却不能表演,并且他只相信一件事:神的启示(艺术灵感的源泉)。于是不寻常的一天到来了,他终于同来自灵魂深处的、略显迟钝而内面顽固的灵感扮演者奥尔顿谋面了,这一对搭档立刻就得心应手地开始了他们的伟大事业,规律由此得到实现。

妙不可言的蒂克波尼夫人(心灵激情的象征)给这二位野心家提供了良好的创造机遇,她不断地通过报纸向波格雷这一类人发出信息,等于是曲折地邀请他们二位来进行那举世无双的创造。奇迹就这样在三位之间发生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饱满,充满了美感。这桩不可思议的事说明了:激情是不拘泥于固定形式的,相反,真正发自内心的激情正是对于现存形式的突破。夫人幸福的泪花便是一种新的形式诞生的确证,关键只在于内面是否真有冲动。在这一奇迹中,奥尔顿在无所不知的波格雷的引诱下,以其卓越的、破除规范的可信的表演,赢得了充满渴望的蒂克波尼夫人的心,让心的激情得到了宣泄,展示了陌生化的形式的无穷魅力。从而也就提出了这样一个准则:越是从未有过的,越具有艺术上的可信度;全盘的颠覆与挑战产生的往往是最有生命力的艺术。于是完全被激情所征服的母亲从一个陌生人身上认出了她朝思暮想的死去的儿子,而其实,死去的儿子也只能以这种全新的形式复活。形式是艺术之魂,是一切。此处也涉及了艺术中传统与创新之间的关系,奥尔顿即取代旧传统的新传统。博尔赫斯写道:“波格雷满意地笑了,罗杰?查理平静的灵魂可以安息了。” 89 因为罗杰通过这个迟钝而充满爱心的替身奥尔顿获得了真正的新生,而母亲心中的激情也得以不断延续。但激情并不到此而中止,每一次的高潮中都潜伏着更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