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亨利的旅行车(第2/7页)
“我知道,”亨利说,“我也喜欢这个。还记得发生在华盛顿州的关于魔鬼崇拜的故事吗?九十年代中期有过报道。那些故事追根究底源于几位老人,他们跟子女(有的是跟孙子一辈)一起生活在西雅图以南的两个小镇上。媒体对发生在日托中心的性虐待事件的报道,最早显然起于在那儿做兼职的年仅十几岁的姑娘,那都是些狼来了的故事,它们同时发生于德拉华和加利福尼亚两州。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那些故事取信于人的时机成熟了,而那些姑娘则从空气中接收到了某种信 号。”
这些话十分流畅地从他口里说了出来,仿佛它们真的有什么关系似的。当亨利滔滔不绝时,他身旁的彼得一声不响地洗耳恭听,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彼得)都不会猜到,亨利心里想的是手枪、绳子、排气管和安眠药。他的脑海里全是磁带,仅此而已。而他的舌头则是磁带播放 器。
“在塞勒姆,”亨利接着说,“老年人和小姑娘的歇斯底里合而为一,于是,就有了塞勒姆驱巫案。”
“我跟琼西一起看过那部电影,”彼得说,“里面有文森特·普赖斯。吓得我屁滚尿 流。”
“这我相信。”亨利说着,笑了起来。刚才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彼得说的是《严峻考验》。“歇斯底里的念头什么时候最有市场呢?当然是收成结束和坏天气告一段落之后——这个时候,就有时间讲故事和捉弄人了。在华盛顿州的韦纳奇,是森林里的魔鬼崇拜和儿童牺牲。而在杰弗逊林区,在唯一的戈斯林商店的所在地,则是天空中的奇怪亮光、失踪的猎人和军方的部署。更不用说树上长的红色怪玩意 儿。”
“对直升机和部队什么的我不了解,可有许多人都看见了那些亮光,所以他们准备召开一次全市特别会议。这是戈斯林老头告诉我的,当时你正在选罐头。另外,上基尼奥去的那些人确实失踪了。这事儿可不是歇斯底 里。”
“有四点站不住脚,”亨利说,“第一,在杰弗逊林区不可能召开全市会议,因为不存在所谓的市——即使基尼奥也只是一个徒有虚名、没有法人地位的市。第二,会议将在戈斯林老头的富兰克林炉旁召开,参加的人有一半都会被薄荷酒和咖啡白兰地灌得醉醺醺 的。”
彼得吃吃地笑了起 来。
“第三,他们还有什么事情可干呢?第四——这一点涉及那些猎人——他们可能要么感到乏味,直接回了家,要么就是全都喝高了,决定去卡拉巴西特的地下赌场发一笔横 财。”
“你这么想吗?”彼得显得大失所望,亨利不禁涌起一阵强烈的怜惜之情。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彼得的膝 盖。
“别害怕,”他说,“这世上的怪事儿无处不在。”如果这世上的怪事儿真的无处不在,亨利怀疑自己是否还会这么急于离开它。不过,如果说精神病医生在哪方面(除开在处方单上开百忧解、帕罗西汀和安必恩)很擅长的话,那就是编造谎 言。
“好吧,可四位猎人在同一时间一起消失,我还是觉得很奇 怪。”
“丝毫都不奇怪,”亨利说着,笑了起来,“一个不寻常,两个很奇怪,四个呢?那就是一起走了,相信我好 了。”
“我们离‘墙洞’还有多远,亨利?”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我还有时间再喝一瓶 吗?
在离开戈斯林商店之前,亨利就将车上的里程表拨到零,这是他的一个老习惯,早在就职于马萨诸塞州的时候就开始了,当时的行情是每英里十二美分,给人治疗各种精神性老年疾病。从商店到“墙洞”之间的距离很容易记:22.2英里。里程表此刻显示的是12.7英里,这就是 说——
“小心!”彼得大叫一声,亨利连忙抬头朝挡风玻璃外看 去。
汽车刚刚经过一段陡坡,爬上一道长满树木的山梁。这里的雪更厚,但是亨利在行进时打开了远光灯,他一眼就看见前方约一百英尺的路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粗呢风雪大衣,套在上面的橘红色背心被吹得鼓鼓的,就像超人的披风在大风中飘动;那人还戴着一顶俄罗斯人常戴的裘皮帽,帽子上系有橘红色飘带,也在风中飘扬,亨利不由得想起有时看到的挂在二手车停车场上的彩带。那人坐在路中间,就像一位要吸和睦烟的印第安人,当车灯照到他身上时,他仍然没有动弹。有一瞬间,亨利看见了那人的眼睛,睁得很大,但是直直的,不仅发直,而且又亮又空洞,亨利想:我的眼睛也会那样,如果我不把它们看护好的 话。
由于积雪很厚,停车已经来不及了。亨利向右猛打方向盘,感觉到车轮再一次离开了沟辙。他又瞥见那张苍白、静止的面孔,脑海中飞快地一闪念:哦,该死!是个女 人!
车轮刚出沟辙就开始打滑。亨利这一次没有任其打滑,而是尽力让车轮犁进雪中,凿深车辙。他甚至不用想(也没有时间去想)也知道,这是路上那个人的唯一机会。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胜算不 大。
彼得大叫起来,透过眼角的余光,亨利看到他把手举到面前,掌心向外,做出推挡的手势。当汽车正要从那人身边擦过时,亨利把方向盘往回一打,尽力控制住滑行的势头,以免车尾将那人的脑袋撞成一块平板。方向盘在他戴着手套的手中急速而熟练地转动。在大约三秒钟的时间里,汽车呈四十五度角冲进铺满积雪的“深辙路”,这一部分归功于亨利·德夫林,另一部分还归功于暴风雪。细密的雪花在车身周围纷纷扬起,车灯照在道路左侧被大雪压弯的松树上,形成两个不断移动的光圈。三秒钟,不长,但是足够了。他看见那个人影从窗边掠过,好像移动的是她而不是他们,不过她始终没有动弹,即使在汽车掀动着挟有雪花的寒气从她身旁飞驰而过,生了锈的保险杠一端与她的面孔只有一英寸之隔时,她仍然一动不 动。
饶了你了!亨利心中一阵狂喜,饶了你了,臭婆娘!接着,最后一丝控制力消失了,汽车侧滑起来。车轮重新接触到沟辙,发出“吱吱”的摩擦声,不过这一次是交叉接触。它仍然在试图调转头来,试图首尾换位——前后换位!过去上小学时,坐在后排的同学常常这样叫着——这时,随着“嗵”的一声巨响,汽车撞在一块看不见的石头或是一棵倒在地上的小树上,一下子翻了,副驾驶座一侧首先遭殃,窗玻璃稀里哗啦地变成了亮晶晶的碎片,接着车顶着地。亨利的安全带从一边断了,将他左肩朝下摔在车顶上。他的睾丸撞在方向盘上,顿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转向柱也断了,戳在他的大腿上,他觉得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浸湿了牛仔裤。鲜血,正如以前的拳击解说员大声解说的那样,大家注意,鲜血开始流出来了。彼得正在大呼小 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