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傀儡生活
很快我便收到老人的第二封回信。信封捏着依旧厚实,想必里面塞着的又是厚厚一摞信纸。
我胡乱地将堆叠在桌子上的草稿和杂志收起来,关掉广播。确定除了窗外一只黑白相间的鸟不停地叽叽喳喳外,没什么还会打扰到我。之后,我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信封里的信纸依旧被分成了两部分,像上次一样。我抽出第一部分,信的内容如下。
孩子:
你好,很开心你能如此认真而又细致地和我分享你读完故事后的所思所想。
虽然我与你并不相熟,但从你的来信中,我却总能感觉到你对现实生活并没有抱着很大的热情或期待,这让我觉得危险。大概是因为我的生命已经涂上了暮色,对任何年轻生命的不自珍,都感到有些痛心疾首。严重些讲,可能还会有些忍无可忍。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很希望你能和我分享一下你的故事。虽然不能保证可以提供给你一些所谓的人生建议,但还是像我所说的那样,如果有人能带着尊重聆听你的故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我对你的猜测可能并不正确,或许此时的你正是生命最耀眼的时候,你就当是我这个老头在胡言乱语。
此外,我没有向你解释清楚,自杀公寓除了我和渡外,偶尔还会有江婆来帮我。我曾在第一个故事中提到过她。江婆每天会在早晨过来,帮忙打扫公寓。自杀离开的人,我们会按照他们的遗愿,处理尸体;后悔离开的人,则由我划掉登记簿上他们的个人信息,忘记这些人曾经来过。江婆待我和渡都很好,尤其是渡。
最后,随信一并附上三个故事,希望你依旧能从故事中有所收获。
期待你的来信。
自杀公寓管理员
读完老人的回信,我沉默了半晌,再一次想到了那些令我胸口发闷的事情。
推开书桌旁的小窗户,窗外那只鸟一阵叽叽喳喳。我突然想到,或许在青奈里,我的存在,只有它注意得到。
在青奈里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很早便引来五六只乌鸦在上面筑巢安家,它们每日发出难听的叫声。曾有一度,这声音烦得我难以入睡,可时间久了,却也慢慢习惯。偶尔我还能从叫声中分辨出是哪只乌鸦。但后来,一只不知名的、黑白相间的鸟成了这里的不速之客。为了争夺领地,它整日和一群乌鸦隔着树枝吵架,吵输了就跑到我的窗户边,号个没完。
难道真的是同病相怜,心有灵犀?
想到这儿,我探出身子。带着些许寒意的春风顺势扑到了我的脸上。看着我向它靠近,这鸟却不再领情,叽喳一通乱叫后,扑棱着翅膀,追上了刚刚掠过空中的乌鸦。我悻悻地缩回脑袋。关严了窗户后,屋里便安静得能听到影子落地的声音。
心静下来以后,我才抽出了第二部分信纸,还和上次一模一样,老人细心地标好了编号。每个故事开头,依旧有老人的标注。
第一个故事,老人的标注是:你最珍贵。
~ 1 ~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不同寻常,引得渡不停地在桌子上,打着圈地观察她。
“你别光坐着,给我倒杯热水行吗?”
女孩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冲我喊着。
“好,那您稍等一下。”
我搔着头,起身端来一杯水,放在女孩面前。
“你吃吗?”女孩把正要送到嘴边的面包朝我晃了晃。
“不吃,谢谢。”
“你别见怪,我原本以为这山很难爬,所以背了好多吃的,想着总不能累死饿死吧。”面包有些干,女孩儿噎得直翻白眼,“可没想到,比我想的轻松。还剩了些,索性我都吃了,吃饱了不想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起身帮女孩续了一杯水。
“那您吃完,就按照这上面的提示,填写登记簿。这是笔。”
“嗯,你先放那儿。不急,我这儿还有半包吃的呢,”女孩跷起腿,靠着椅背晃悠着,眼睛滴溜溜地绕着房间转悠,“喂,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想自杀吗?”
“如果您想说的话,我洗耳恭听。”
“没劲儿。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这样活着有意思吗?”眼前的姑娘拿眼瞥着我,扬起了嘴角,“我要是你的话,肯定得问上半天,这多有意思啊。”
“那您为什么要来自杀公寓?”我忍着笑意,看着对面这个有些荒唐的女孩。
“我其实不是真的想死,只是觉得这样活着不够有意思。如果日复一日,一直这样下去,那还不如一死了之。”女孩说这话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面包,变得有些严肃。
我仔细打量着她,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岁,虽谈不上漂亮,但属于耐看的样子,尤其认真的时候蹙眉的样子,让人还有些心疼。
我顺着女孩的话,按照她理解的好奇,顺势问了下去:“为什么不够有意思?”
女孩挺直了身子,明显是听到了自己期待的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受自己控制。对,不受自己控制,像着了魔一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如果别人说我瘦了好看,我就会拼命饿着不吃饭;可如果等我瘦下来,别人又跑来告诉我,觉得我有线条会更好看,我就又会不停地减脂增肌,让自己看上去更健美。你说,明明我是自己身体的主人,可却成了最没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除了这个,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活。爸妈说,公务员不错,那我就会开始参加大大小小的考试;可捧上铁饭碗,同学跑来说,喝茶看报的办公室生活是老年人的专属,你要做些有挑战性的事,我就又跑去创业。你说,明明是我的生活,可哪一个都感觉不是自己的选择。我活得像是一个傀儡,找不到真实的自己。”
女孩的话像是连珠炮,噼里啪啦地说完后,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你说是不是?”
“别人的意见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当然啊,我又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听着女孩的回答,我默默收起了登记簿,想来今日也用不上它。
“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一位曾经光临过自杀公寓的小丑的故事。”
“小丑?”
“是,就是那种绿头发红鼻头的小丑。当然,他来的时候,并不是这副打扮。”
~ 2 ~
我至今清楚地记着,男人来自杀公寓的那天,天高云淡,在秋冬交替的时节里,算是少见的好天气。
他二十七八岁,西装革履,手上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和我打过招呼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渡的好奇心一向最大,这男人脚边的大包,自然便成了它的目标,趁着我不注意,三下两下,便将包推翻在地。声音惊到了男人,也惊到了我。我慌忙起身,伸长脖子一看,发现渡正拨弄着一顶五彩斑斓的假发,兴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