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章 河山表里更分明 明清之际的风起云涌(第7/26页)
大屠杀持续了整整一天,有三万多人遇害。之后,这支拖着大辫子的汉人军队,带着抢掠的约三百船财物,志得意满地离开了嘉定。
嘉定的劫难还没有结束。李成栋撤退后,幸存者开始陆续回到城中。诸人见到如此惨状,愈加仇恨清廷,遂在一名名叫朱瑛的义士领导下,重新集结了两千多人,杀死了清廷委派的官吏。新县令浦嶂侥幸逃脱后,奔去向李成栋求助,又引清兵杀回嘉定,见人就杀,再放火焚尸,嘉定又惨遭“二屠”。
二十天后,南明将军吴之番率部攻入嘉定,击溃了城中的清兵。不久,李成栋整军反扑,第三次破城,不仅将吴之番及其部属砍杀殆尽,还顺带屠杀了刚入嘉定避乱的两万民众。嘉定再度血流成河,是为历史上著名的“嘉定三屠”。
尽管江阴、嘉定等地的抗清均以惨败而告终,但这一系列的自发抗清运动多少牵制了清军的进军,从而给南明其他抵抗力量的组建赢得了时间,尽管这也不一定是明朝的转机,但至少人们怀抱了期望。
第五节 楸枰三局
“剃头令”在江南激起滚滚洪流后,多尔衮也有所畏惧,急派明降臣洪承畴取代多铎,形式上是汉人统管江南,力图以此来抚慰江南。
洪承畴以招抚江南大学士身份抵达南京时,有人将黄道周所作对联书写在城外清凉山乌龙潭边:“史册流芳,虽未灭奴犹可法;洪恩浩荡,未能报国反成仇。”联中镶嵌了史可法、洪承畴二人的名字,“成仇”即为“承畴”之谐音,可谓巧妙之极。
洪承畴以明重臣身份降清,又指引清军入关,实对满清问鼎中原立有不世之功,汉人均斥其无耻变节,就连洪母及亲弟洪承畯也面责他不忠。乌龙潭的对联,不过是千万羞辱中极微不足道的一条罢了。而这副对联的作者黄道周,后来也死在了洪承畴手上。
将史可法作为“开清第一功”洪承畴的比照,也表明史可法在世人心中的分量,即使在史氏死去数年后,其声望依然不减,在民间有巨大的号召力。顺治五年(1648年),宣城人朱国材称史可法未死,以史可法名义号召民众反清复明,巢县生员祖谦培、无为州生员沈士简等十余人听说后,均“头巾蓝衫”,前往谒见。
清廷闻知后,亦大为紧张,立即派人逮捕了史可法家眷。有明降将是扬州之战前锋,其人佩服史可法忠义,遂主动出面,称是他亲手杀死了史可法,又称如果朝廷因有人冒充史可法反清而逮捕史氏家眷,反而给了冒名顶替者以口实。清廷觉得有理,这才释放了史母等人。后朱国材亦起兵失败,被无情镇压。
以血肉之躯奋起反抗的不独有普通民众,一些士人亦为反清复明而积极奔走,这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复社巨子陈子龙。清军进占南京后不久,陈子龙即与好友夏允彝在故乡起事,并联合了夏允彝门生江南副总兵、威虏伯吴志葵。义军进攻苏州时失败,吴志葵不听陈子龙劝阻,将二万水师移营黄浦江,因水道狭隘,船队被迫拉长,导致首尾不能相顾,仅支撑两月,便被清军击败,松江随即陷落。夏允彝赋绝命词,投河自尽。陈子龙因家中尚有祖母,于混乱中逃脱。
之后,陈子龙写下于混乱中逃脱一诗:“行吟坐啸独悲秋,海雾江云引暮愁。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怜无地可埋忧。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识故侯。见说五湖供饮马,沧浪何处着渔舟?”英雄末路的落寞,忧国伤时的悲伤,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陈子龙仍然是江南一带抵抗力量中最有名的人物,不但清军出动大批人力追捕他,就连远在东南的隆武政权、鲁王监国亦闻其大名,隆武授陈子龙兵部左侍郎、左都御史,鲁王则授陈子龙兵部尚书,节制七省漕务。
陈子龙祖母去世后,他再度冒险返回故乡,重新投入复兴明朝的大业中。彼时清松江提督为吴胜兆,其人为辽东人,与清江宁巡抚[19] 土国宝及总督军务招抚江南经略使洪承畴均有矛盾。吴胜兆幕僚戴之俊与陈子龙是旧识,受陈子龙激发,暗中策动吴胜兆反正。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吴胜兆同意反清复明,在松江发动起义,鲁王监国也准备派水师北伐,以策应松江。
清松江同知杨之易是著名东林党人杨涟之子,本预闻其事,但在事发前两天,忽然派人到南京向洪承畴告密。洪承畴立杀吴胜兆家眷,吴胜兆得知消息后,也杀死了杨之易等松江官员。然由于洪承畴已做好了应变准备,吴胜兆很快失败,谋事者均被逮捕处死。
洪承畴知道江南民心不服,“谋乘此尽除三吴知名之士”,大肆牵连,陈子龙更是首当其冲,清江宁将军巴山、操江都御史陈锦亲自带兵追捕。陈子龙辗转逃亡,终于于昆山被捕。清兵将他押到巴山、陈锦面前,陈子龙此时还留着长发,陈锦问道:“何不剃发?”陈子龙道:“吾唯留此发,以见先帝于地下也。”
清兵随即将陈子龙押送南京。途经松江跨塘桥时,陈子龙乘守者不备,纵身投河,清兵将其捞起时,其人已经自溺身死。清兵遂割下了陈子龙首级,再抛尸河中。次日,陈子龙门生王沄、轿夫吴酉等在毛竹港找到陈氏遗体,具棺安葬于陈氏坟地。
陈子龙曾与名妓柳如是相恋,二人相爱及分手,柳如是又嫁东林党魁钱谦益之故事,是彼时天下最热门的话题。当陈子龙举兵反清时,钱谦益已不顾柳如是阻拦,坚持投降了满清。时人有诗云:“钱公出处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闻。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钱泳《履园丛话》评论道:“虞山钱受翁,才名满天下,而所欠唯一死,遂至骂名千载。”
历史习惯用道德尺度来丈量,似乎钱谦益必须自尽殉难才是利国利民。死亡只是有过的不再存在,人死其实十分简单,复杂的是为什么而死。对钱谦益而言,“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他亦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顺治四年(1647年),义士黄毓祺组织船只千艘,起兵舟山海上,谋复常州。钱谦益、柳如是冒着生命危险,至海上犒师。适逢飓风大作,战船大多被摧毁,黄毓祺亦险些溺死,事遂不成。钱谦益有《后秋兴》记录此事道:“闺阁心悬海字旗,每于方寻系欢悲。乍闻南国车攻日,正是西窗对局时。”
不久,黄毓祺被清军搜获,死于南京狱中。清廷查知钱谦益与黄毓祺有联系,下令逮捕他。正在病中的柳如是“蹶然而起,冒死从行”,跟随丈夫来到南京。此女自十余岁成名起,便令天下男子折服,拜倒于其石榴裙下的风流名士不计其数,此时已嫁为人妇,气度、手腕依然不容小觑。柳如是全力奔走后,耄耋之年的钱谦益从大狱中昂然走了出来,还得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