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尾人(第11/13页)

向下望去,“恶魔尿池”仿佛灰色的海原。山崖上,残阳如血,炽烈燃烧。这里只不过是维龙加山脉中的一座孤岛,和瘴疠横行的湿地相比,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灼热原野!

尿池中,只有地狱中才能看到的红土被热气炙烤得支离破碎。有几块像是草地的地方,走近才发现是流沙。每到雨季,这里就会出现流沙河,河中的热沙一流到绝壁附近便会陷进裂缝里面。

“谢谢你,卡科,没有你,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啊,真要多谢你了。”

座间与诺尔拉发自肺腑地表示谢意。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喝过一滴水了,口舌焦渴难耐。多亏卡科从流沙河底的黏土层中找到了水源,他还在之前的旅途中收集了一些粗大的枝干,建起了一座小棚让两人避暑。于是,他们在卡科的帮助下躲避了酷热,还喝到了水。卡科用树干做了些简单的陷阱,捕捉野鸟让众人充饥。但还有一个问题十分麻烦,他们很久没吃到新鲜的水果了。再这样下去,就会有引发败血症的危险。

第六天下午,一架飞机从他们上空飞过。那飞机像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美国地理学会派来的。三人拼命挥舞外套,从那架飞机上落下一只通信筒。他们急忙捡起那只通信筒,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明日午后”这一句话。苦难终于要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到莫桑比克。诺尔拉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也许是受到的刺激太过强烈,诺尔拉的拉塔病再次复发。而且这次卡科也在场,座间无法向他隐瞒。当晚,座间一夜没睡,一直在照顾诺尔拉。

可怜的诺尔拉,就算能够回家,但今后怎么办呢?这病治不好的话,肯定会被人当成疯子。

瘦似火柴的座间蹲坐在黑暗中,双目注视着篝火。如今的诺尔拉口里嚷嚷着污言秽语,那个美丽青春的诺尔拉已经死了。在他们身边的,只是一个让好色者陡起色心的荡妇。就算能够得救,救回来的也只是诺尔拉的一具空壳……

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幻影。他看见了一头野牛。

座间记起自科坦罗格出发不久,他们在旷野中猎杀野牛时的情景。野牛在首领的指挥下,面对捕猎者的突袭慌而不乱,但在捕猎者的火力交织下,还是有野牛倒下了。这时,其他的野牛会奋不顾身地跳过来,用双角将倒下的同伴顶死。这是为了减轻同伴痛苦而施行的“友爱杀戮”,对医生来说,也有在爱的名义下施行的安乐死。

猎狗在远离篝火的地方发出嘲笑般的吼声。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一个幽灵正注视着自己。须臾,无梦无幻的睡意向座间袭来,他在心中作出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决定。

翌晨,太阳升起不久,诺尔拉站到了悬崖边,开始绘制“恶魔尿池”的景观图。座间悄悄接近她背后。蒸腾起的热气像火焰一样包裹着诺尔拉。座间只觉得头脑发热,眼皮灼烫。就算坠入地狱,也要将诺尔拉送入天堂,他闭上眼睛,发出近乎绝望的吼声。

但当他看见诺尔拉之后,又开始变得犹豫不决。就在座间心中萌生出强烈的爱意之时,他的双腿却在无意间踏入了流沙。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中的决定,杀人者入土,受难者得生。座间并不知道干涸的流沙何等危险,渐渐,他的身体沉入了沙底。几秒钟的时间,座间就从地面上消失了。

座间消失了,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仿佛是秘境“恶魔尿池”的诅咒,就连诺尔拉也不知道他失踪的真相。

探险失败

座间死了,只有两人获救。

诺尔拉被疲劳与悲伤折磨,回家后便卧床不起。一个月后,她收到了一封信。发信人是诺亚谷英军勘探部。打开后,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封信,那封信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诺尔拉只看了一眼信封,就大声惊呼。这是座间写给她的!“给我挚爱的诺尔拉,七郎。”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

亲爱的诺尔拉,我遭到了天罚。我不忍见你受到“拉塔病”的折磨,打算悄悄地将你推下山崖……但我却踏入了流沙,随沙流沉入黑暗的地河中。

也不知过了几小时还是几天,总之,我在黑暗中醒来了,四周极度严寒,让我误以为此地就是冥途。我听到了瀑布的轰鸣,才知道自己没死。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始挪动身体,灼伤带来的疼痛让我感到痛苦。大概过了很久我才站了起来,并且摸到自己背着一只帆布包。包里有打火机,还有一些凝固酒精……唉,铅笔很短,这些就不提了。

我把衣服撕破了固定好,再点燃固体酒精,微弱的火光让我明白了置身何处。四周一片雪白,头顶不断落下像雪一样的东西。我尝了一下,有些苦。我明白了,原来这里是岩盐层。地下水将岩盐溶出了一个空洞。诺尔拉,你绝对无法想象这里是什么样子。

四周就像月面上的山脉似的坑坑洼洼,天顶上是无数的石笋和石钟乳。在灯光的照耀下,那些漂浮的盐花发出纯净的光芒……能够死在这里,我也心满意足了。

盐堆上划开了一道道裂缝,盐花如冰雹般纷纷而降,我整个身子都沐浴在盐粉瀑布中。我开始观察四周,突然被眼前的发现吓得忘记呼吸。岩壁上竟有只长满黑毛的粗手,它像是要抓我似的,露在墙壁外面。

诺尔拉,这里就是“恶魔尿池”中的“无知森墓场”。

那些类人猿把这里当成最终归宿。我拼命去挖这栋岩盐墙壁,墙内发出一声巨响。是“盐崩”!诺尔拉,那些盐花就像雪一样四散飞舞,墙壁上显现出两只大猩猩的尸骸。它们就像浮雕一样,保持着临终时半蹲蜷曲的姿势。这岩洞或许有千百年的历史。只因有盐分保护,那些尸骨才会千年不坏。啊!我是世上唯一一个进入“恶魔尿池”最深处秘境的男人。

看到这些,我甚至忘记死期将至,沉浸在发现带来的欢喜中忘乎所以。这是人类对自然最大的反抗。

地下水最后都渗入了地底,这让我非常失望。如果地下水能蚀穿岩壁,那我就可以随着水流,进入“恶魔尿池”内一窥究竟。但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水流在黑暗中发出巨响,说明水流沉积在地底,没有流出岩层。岩层严丝合缝,在水流的穿蚀下,岩洞不断地扩大变形。

这时我才感到寒冷。即便身披厚毛的兽类也无法抵御这里的严寒,遑论我一个人类,随时都有冻死的危险。正值夏日,我却冻死在非洲腹地,这算得上是一种讽刺。

我突然有个想法,但这个想法让我十分反感。取暖的方法只有一个。我将目光转向那些类人猿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