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重获自由的付洋满面感激之色,差点就要当场痛哭涕零,封我们为包青天在世。虽然我们已经从报社方面核实,他的确在前年的三月份刊登过一份身份证丢失启事——在报社财务的底账里,有一份签名为付洋的付款收据,而4S店提供的信息也能够证明,付洋的别克商务车根本不可能在我们确定的那个抛尸时间段内驶入高速公路,但在碎尸案彻底告破之前,他仍有说不清的嫌疑。综合考虑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正反两方面证据,我们还很难把他从嫌疑人名单中彻底删除。因此,出于谨慎考虑,我们决定给他办理监视居住手续,以便他可以随传随到。
在审讯室窒闷的空气里,我费了一点工夫,向他详细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监视居住。并且,我郑重地警告他,监视居住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洗脱了嫌疑。在他被监视居住期间,除了要遵守众多的法律规定之外,还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向我们报告自己的行踪。我们已经通知了他居住地所在的派出所,未经我们许可,他不得离开本市,更别说离境,直到我们解除这一措施为止。至于会客,基本不在限制之列,但可疑人员除外。
尽管付洋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对我和邓浩千恩万谢。
末了,付洋诅咒了一句某个该死的人,那诅咒很真诚,看得出完全是发自内心。至于那个该死的人到底是谁,我们比他更想知道。
给付洋办完手续,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我向邓浩建议,我们应该分头回家睡觉。过了三十岁以后,我已经明显感觉到我熬夜的能力大不如前了。
我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到了停车场。正准备上车,却看见不远处有个女人正花枝招展地朝我招手。定睛一看,又是项真。我正打算视而不见,项真却朝我走过来,身姿婀娜。
走到近处,我吃了一惊,只见项真眼圈黑了一圈,满面憔悴。
我开玩笑地说:
“我就知道,过其门而不入不是你的风格。”
“我特意在这等你的。我正在犹豫呢,要不要进去找你,免得你怪罪,你就出来了。可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一边开车门一边说:
“有何指教?”
“哪有什么指教啊,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呢?关于这个案子,我目前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你看我,昨晚又一宿没睡,但案子还是没有头绪。我正打算回家补个回头觉呢!”
“我也基本一宿没睡。”
我看了看项真憔悴的脸,说:
“我看出来了,是不是昨天上午受了惊吓?”
项真点点头,然后说:
“我们随便聊聊就行,没有特定的主题。我请你喝一杯如何?我敢打赌,你就算是回家也未必真睡的着。”
项真看起来很坚定,我说:
“好吧。”
项真看起来有点快乐了,憔悴的脸上有了点欢快的颜色。
“你别开车了,开我的车去吧。完事之后,我送你回家。”
我锁上车门,和项真出了大门。项真的黑色尼桑就停在路边。这一带没有正式的地面停车位,一个交通协管员正举着一部摄像机,准备拍照。我和项真赶紧快走几步,打着了火扬长而去。留下那个脸膛黢黑的汉子站在当地嘟嘟囔囔,愤愤不平。
“我们去哪?”
驶入主路之后,我问颇有些得意的项真。
“你有喜欢的地方吗?如果没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到底是希望我说有,还是没有?”
项真咧嘴一乐,并不搭话。我索性不说话了,闭目养神,随她开到哪里算哪里吧。
一片寂静之中,我睡着了。
梦里我见到了米桐。她正朝我微笑,仿佛一朵在灿烂的阳光下繁荣盛开的芍药。我内心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我觉得我们似乎已经摈弃前嫌,重归于好了。可是,正当我打算奔上前去和米桐拥抱时,我妈却从斜刺里杀出来,举着她细长的高跟鞋底使劲打我的屁股。我心想,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怎么还用鞋底子打我,屁股倒不是很疼,但我却很委屈,于是悲愤难抑之间,我敞开了嘴号啕大哭,直哭得死去活来。
正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邻居大妈给我送来了一块烤白薯。于是我更加委屈,挥起胳膊就朝邻居大妈的手打过去。这一打不要紧,不光打掉了烤白薯,还震得我的手掌一阵酸痛。疼痛让我猛地惊醒,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巴掌并没有拍在邻居大妈的手上,而是落在了项真的手臂上。而项真正举着几张纸巾,做擦拭我湿漉漉的鼻梁和脸蛋状。
项真似乎很疼,她咧了咧嘴,说:
“你醒了,我们到地方了。”
我抓过她手里的纸巾,在脸上胡乱胡撸了几把。我朝外看,一只龇牙咧嘴的大猩猩迎面扑来。
我很惊讶。
“金刚酒吧!你怎么知道这里,你常来这?”
项真答非所问。
“你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伤心。没看出来,你这样的男人还会掉眼泪呢!”
我没答理她,推开车门就下了车。一缕寒风从街角窜过来,我顿时清醒了许多。
等项真停好了车,我们一起走进了酒吧里。
下午并不是酒吧的黄金营业时间,酒吧里静悄悄的。老鬼没在,但我见过的那几个服务员都在,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要么低声聊天,要么靠着吧台或者沙发后背怔怔地发呆。其中两个认出了我,满脸笑容地迎上来,随后,把我和项真领到了旁边的一个包厢里。从其中一个服务员看项真的眼神和笑容来看,我认为,他和项真的熟悉程度丝毫不亚于我。
于是,我更加纳闷了。
酒吧里光线有些昏暗。我闻到了一股彻夜宿醉后残留的浓浓酒味,那味道似乎已经有点发馊了,在我的鼻端久久萦绕。项真点了一瓶“芝华士”,还有一桶冰。我说我很饿,就点了两份三明治和一份薯条。等服务员送来,我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在我狂吃的时候,项真说:
“你还挺脆弱的!”
我看了一眼项真,她的面容正散发着一抹迷离的光泽。
“我?脆弱?”
我把剩下的三明治一口吞进嘴里。
“得了,别装出一副坚硬如铁,高不可攀的样子行不行?说你脆弱,是因为我发现,你也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其实你这样挺可爱的,这样的你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不是像一座冷冰冰的石头雕像。我这是夸你呢,这你都听不出来?这意味着,我们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们完全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聊聊天。”
我把薯条都倒在盘子里,然后往盘子里挤番茄酱。
“你说得没错,我基本上算是个活人,至少我还在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