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第2/3页)
“听着,我知道数年前我说过一大堆疯话,坦白说,我们当时全都疯了。”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说得更清楚明白,“我知道,即便是现在,我对你的感觉也不是百分之百理性,这点也许永远都不会改变。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已经不是从前地窖里的那个特雷西了。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我对你当年的做法有了一些理解。不,是大部分理解。我不会说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或其他什么,但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特雷西再次顿住,遮着眼睛上的阳光,以便更清楚地看我。她在等我回应,但我无法回应。
渐渐地,我开始能正常呼吸了。我用衣袖擦了擦鼻子,瘫倒在路边,揉揉眼睛,思考她刚才说的话。特雷西畏缩不前,与我保持着距离,但她的眼睛仍盯在我身上。
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话。我想道歉,说我现在也不是以前的萨拉了,但又不确定是否真正如此。因此,我只是慢慢点了点头。但确定无疑的是,她不会杀我,我是被自己的恐惧蒙蔽了,再一次错误解读了周围的各种症状和标志。我究竟能否变成正常人啊?
我们没再说一个字,开始沿路走回尚未熄火的车子边。坐进车内后,特雷西挂上挡,踩动油门。她陷入自己的思绪里,露出我从没见过的悲伤。我则直望着前方,仍然抽着鼻子。
特雷西小心翼翼地开上另一条泥路。这条路只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小径,宽度勉强容得下一辆车,树枝刮擦着行驶的车顶和车身。路的尽头是一片草地,特雷西将车停到一旁。
“我们从这里走过去。”特雷西关掉引擎下车。
我跟着下了车,手里抓着我的包,肩带仍紧缠在我手腕上。我蹒跚地走到草地上,然后向前走了约五十米。
看到远处波光粼粼,我才意识到我们身处一个废弃的营地上。老旧的火坑周围杂草丛生,空地上到处散落着垃圾。我查看手机,发现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太阳很快就要下山。
我环视周围,倘若忽略掉四散的垃圾,这里的景致还算不错。树木有着南方腹地或热带地区才有的芬芳葱郁,空气也不像城市里那样沉重,湖上的清风带走了令人不舒服的湿气。
两人沉默片刻,望着湖对面的夕阳。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发问。
“特雷西?”
“什么事?”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停顿了半晌才回答说:“这里就是彻底改变我生活的地方。”
我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特雷西必须做好充分准备才能诉说她的故事。她挥手要我跟上,我们来到湖畔,天空中挂着橘色和粉色的晚霞,从湖面反射的七彩光辉照耀着我们。
“就在那儿。”她指着说。
我再次等着。
“他就是在那儿做那件事的,‘大灾难’就是在那儿发生的,我的弟弟本就死在那里。”
原来如此。我用一只手捂着嘴,好想去安慰她两句,却因为自闭太久而拙于言辞。我才意识到,由于自己无力告别过去,我的世界已经缩小到只能容得下自己。此时我才第一次真正明白,原来心神错乱可以变成一种自恋,让我对他人的需求视若无睹。
我明知没有用,还是向特雷西靠近一步。她挥手表示不用。
“他可能是沿这边走入湖里的。”特雷西指着距离我们约二十英尺的一小片沙滩说,“他们在这个方向发现了一些鞋印。他的帐篷搭在那片树林里,他和我们几个无家可归的朋友住在这里,他们一起在这里喝喝啤酒,其中一个人有一把吉他,大家会弹唱几句。我以前也常来这里,一次会待上两三个晚上,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后来的某个深夜,在大伙都睡着以后,或者说喝醉以后,他起来,径自走入湖中,没有回头,一直往深处走去。有个朋友听见水花声后,试着跑去救他。
“但已经没法救了。本就这样沉入水中,没有再回来。第二天,他们打捞到他的尸体。本用捡来的铁链将自己沉到湖底。他是故意自杀的。
“每隔几年,我就会来这儿。我想和他谈谈,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好痛苦,但觉得在这里能与他最亲近。”特雷西步入水中几英寸,然后再往深处走了些,慢慢地将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有一瞬间,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继续往前走。在那一刻,特雷西好像被击垮了似的,肩膀耷拉着,眼睛下垂,嘴角松垂。
“我不该丢下他一个人,千不该万不该丢下他一个人。那时的我太沉迷于俱乐部的氛围,又想找地方逃避,但那根本没用。我因为没有陪伴在他身边而失去了他,失去了我唯一所爱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说。从经验上来说,无论任何人说什么,都无法帮助你度过悲痛,你只有任由悲痛一遍遍地冲洗你的心灵,直到浪潮慢慢地逐渐退去。我默默地站在那儿,望着庞恰特雷恩湖和壮丽的日落。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也知道,正是从这里衍生的一连串事件,最终让她陷入了杰克的地窖。
若不是丧亲之痛让特雷西注射海洛因,她还会沦落为杰克的猎物吗?看着此时的她,我不知道两者中哪个最惨——是杰克对他的影响,还是弟弟的自杀?
我们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晚得让我紧张起来。在黄昏中,视线越来越模糊。
接着,附近传出异动,虽然只是树枝的断裂声,却让我所有的神经末梢都竖立起来。我看着特雷西,她坐在地上,抱着双膝,仍然在沉思。
那声音再次传来,我看出这次特雷西也听见了。我讶异于自己对她所有肢体语言的熟悉程度,好像我们还在地窖里一样。两人侧耳倾听,虽然彼此没有打暗号,但我们都已明白,就像在地窖里听见杰克的车从车道尽头开过来时,我们的身体会立即紧绷起来一样;当他进屋时,我们项背上的肌肉和下巴便会微微拉紧。我们都警戒地等着,听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特雷西,”我低声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我看看自己的手机,惯性地做常规检查。特雷西点点头,迅速站起来。我们一上车,特雷西便按下按钮,锁上全部车门,我甚至无须请求她那样做。她打开车灯,启动车子,先是慢速,最后越来越快,迅速离开了营地。
我们看到前方道路上有个模糊的男子身影。特雷西猛踩刹车,两人同时尖叫了一声。那名男子穿着格子衬衫,没扣纽扣,里面是件白色T恤。他留着长发和山羊胡,张开双臂——我看不出那是投降还是意欲攻击的意思——开始朝车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