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7页)
“我说前岛,”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像在恩威并施,“再等一次,就一次,看看情况,到时候看情形判断,我也没什么可说了,这样总行吧?”
如果下次要了我的命怎么办?但我没有这么说,并非因为理解,而是死了心。
“最后一次,对吧?”
听我这么说,校长得救一般松了口气,表情缓和下来,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学校教育—教师的态度、学生的态度……我不想听那些空洞的理论,说了句“我还要去上课”,便站起身,拉开门走出去,背后传来校长的声音:“我儿子的事……拜托了。”我懒得回答。
走出校长室,下午的上课铃声响了。我夹在一群快步赶往教室的学生中,回到办公室。
栗原既是校长,又是理事长,可谓真正的独裁者。打发走一两个教师,或者让教育理念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都要视他心情好坏而定。但学生们对他的评价还不算坏,惠子就说过:“他对欲望的表现很直白,不装蒜,这点还像人样。”
其实,栗原校长与我父亲曾为军中袍泽,战后的混乱中两人好像干过不少坏事,之后分道扬镳,父亲当了企业家,栗原开始办学。他成功了,父亲却留下年迈的母亲和一点债务离开人世。如今,长我三岁的哥哥在老家和嫂子一起经营钟表店,照顾母亲。
当时,劝我当教师的母亲大概和栗原校长打过招呼,因此我马上被清华女中录用。正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校长对我很直率,工作之外我也理所当然地尽心帮他的忙,刚才交给我的任务就是一例。
一进办公室,就听到年轻女孩的尖嗓音。循声望去,村桥正和一个学生相视而立。
“你先回教室,有话放学后再说。”村桥指着门口,声音有点激动。
“在这之前请明白地告诉我,您说认为自己没错,对吧?”
村桥比我稍矮,不到一米七。那学生的身高和他不相上下,肩膀也宽,从背后看就知道是北条雅美。
“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村桥直盯着雅美。雅美一定也在用她那双倔犟的眼睛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说:“明白了,我放学后再来。”她向村桥鞠了一躬,迈开大步走出办公室。连同我在内的其他老师都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我问正在准备上第五节课的长谷。
他瞥了村桥一眼,低声说:“村桥老师上课时训斥学生,好像用了‘小子们’一词。北条来向他抗议,说这称呼有侮辱的意味。”
“这……”
“无聊吧?北条也知道不过是区区小事,大概一半是在捣乱。”
“哦。”我听明白了,回到座位。
北条雅美是三年级A班班长,入学以来成绩一直保持第一,说她是清华女中建校以来第一才女也不为过。她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如果能如愿,那可真是学校有史以来的壮举。她还是剑道社的主力、县里屈指可数的女剑客,文武兼修,简直让人感叹她何不生为男儿身。
今年三月开始,她开始了一项奇特的活动。说“奇特”也许会遭到攻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站出来破除拘泥于旧传统、漠视学生人性、毫无原则的教育”。她倒也并未号召罢课或无视服装和发型规定,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她首先发动一、二年级学生成立“服装规定缓和化讨论会”,通过学生会向校方传达意见。之所以鼓动一、二年级学生,大概是顾虑到三年级学生各忙各的,又即将毕业,不会花精力参加活动。目前开始活动的只有“服装会”,好像接着又要成立“头发会”之类的组织。
把矛头指向北条雅美、视她为“癌症病源”的是训导处,训导主任村桥尤其严厉。有好几次,村桥在三年级A班上课归来,雅美还追过来强烈抗议他上课时的用词和态度。校方因此视她为情节较严重的问题学生,但根本无法阻止她的行为。她采取的方法正当,照章行事,而且抗议的内容也基本属实,再加上她成绩拔尖,有教师不以为然地说:就忍一忍,等她毕业吧。
“受点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村桥坐下,自言自语道,语气里带着不耐。新学期开始后,北条雅美日益活跃。
第五节课铃响,办公室里一阵离席的声音。见麻生恭子起身,我也站了起来,迈出办公室,走了十来步追上她。她一边拢拢长发,一边用冷漠的眼神瞥我一眼,像是在问“有何贵干”。
“刚才我被校长叫去了。”
她有了反应,稍稍放慢脚步。
“他让我问问你的想法。”
听校长谈及此事时,我就已经打算这么直截了当。我不会拐弯抹角。
她在楼梯前驻足,我也停住。
“我必须跟前岛老师你说吗?”她的语气很沉稳。
我轻轻摇头:“把意思传达给校长就行,你直接告诉他也无所谓。”
“好,我会告知。”她开始上楼,眼睛始终没有看我。
我心里涌上一股恶意,抬头看了看她说:“他还要我调查你的经历,你该明白是什么经历吧?”
她停下脚步,我开始下楼。头顶上方有一阵焦躁的沉默。
5
这天的第六节是一年级A班的课。我教的几乎都是三年级,只有这一个一年级班。班上学生似乎到了新学期才好不容易习惯了高中生活,稳定下来。若面对一帮唧唧喳喳的初中生,我的神经会受不了。
“下面的练习题请同学到黑板上解答。”我一说,学生们都缩起脖子。几乎所有学生都怵数学。
“第一题山本,第二题宫坂,你俩来做。”我看着点名册点了两人。山本由香蔫蔫地站了起来,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真可怜,想想自己念高中时也是这个样子。
宫坂惠美面无表情地走向黑板。这学生很优秀,果然如我所料,她左手拿课本右手拿粉笔,流畅地写出解答。写的是眼下女孩子们喜欢的圆体字,答案也正确。
我看了看她的左手,还戴着白色护腕。她是射箭社成员,听说在今年夏天集训时扭伤了左手手腕。说“听说”,是因为刚受伤时她怕我责备,就谎称来了例假,停练了几天。由此看来,她还是有点胆小。
“左手不要紧吧?”她答完题正要回座,我轻声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嗯。”
我刚要讲解黑板上的习题,外面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教学楼外是一圈围墙,经常能听到旁边马路上的车声,但此刻听到的声音却不同,而且不是呼啸而过,而是一直响个不停。从窗口往外看,只见三辆摩托车在马路上来回飞驰,三个身穿鲜艳衬衫、戴头盔的年轻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制造噪音。以前没见过这几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