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4(第2/2页)
工作面试那天,几个小孩都去上学了,这位母亲拿了她仅有的一点存款,小心翼翼地执行一个缜密的计划。她先到一个高级商场里的一家小精品店,买了一个很好的路易威登仿冒手提袋,以及一副古驰的太阳眼镜。
接着她去公用洗手间,把旧的手提袋扔在垃圾桶里,换用新的手提袋,又拿掉自己的面纱。她决心要尽量运用一切优势,包括她儿子几个月前提到的外貌。然而,要克服一辈子的女性端庄习性并不容易,尽管戴上了太阳眼镜,她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最后,她一副现代感而美丽的模样,溜出了洗手间,走向隔壁的办公大楼:巴林电信公司—独占当地市场的电话公司—的总部。她害怕又兴奋得皮肤刺痛,坐在一张沙发上,等着他们喊她进去面试。此时她忽然想到,眼前的感觉跟新婚之夜差不多—而且也同样觉得自己全身赤裸。
难怪女人喜欢出门,她心想。
一个秘书走过来,带她到一间会议室,里头有三名主管,两男一女,解释说他们公司有意扩充“消费者服务部门”的人员规模。问她觉得怎么样。她告诉他们这是个好主意—这个公司的服务口碑太差了,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的部门存在。
那个年纪较长的男子瞪着她,然后大笑。他们一整天都听到应征者说这个公司多么了不起。现在总算等到一个应征者,至少了解这份工作的必要性。他面带微笑说,这份工作大部分是在处理消费者对超收费用的抱怨、解释账单周期、说明种种复杂的费率方案。
她告诉他们,虽然没有任何经验,但她是这方面的专家。身为一个寡妇,家中收入很少,所以她必须了解并分析各种家用账单,包括巴林电信公司的。她一时紧张,就拼命说个不停,没意识到虽然三个面试官频频点头,但其实都没认真在听。
他们知道这份工作的重点在于处理愤怒的用户,而不是技术方面的专业知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难得兼具智慧和风格—就算是最火大的消费者,看到她也会稍微犹豫一下。
三个主考官看着彼此,以扬起眉毛和轻轻耸肩无言沟通着,一句话都没说,就做了决定。那个比较年长的主管打断她,问她能不能从星期一开始上班。她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他又问了一次,她才勉强说可以。
她走出会议室,满脑子混乱的思绪。即使如此,她知道自己还不能把消息告诉两个女儿。眼前还有最后一关要过:她的儿子。
晚餐后,她若无其事地要他陪自己去附近的杂货卖场。她已经计划了一整个下午,两人出发时,她发现时机真是再完美不过了。次日就是周末,许多年轻人聚集在一家汽车改装店外头,成群住在当地工厂宿舍的巴基斯坦男子蹲在街角,还有一车车喧闹的男孩挤在车上要去城里看电影。母子走过时,她指着每一个不合宜的场景跟儿子说,很快地,不管戴不戴头纱,两个女孩就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再也不能离开屋子了。
他点点头,自己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身为男性,他是这个家的家长,有责任维护女性的贞操。
“我们得搬到好一点的地区才行。”她说。
“当然了,”他回答,“可是哪里来的钱呢?”
“我去找个工作吧。”她平静地说,不提自己已经找到了。
他停下来,瞪着他。“太荒谬了!”他说。
她顺从地低下戴着头纱的脸,聪明地遮掩了第一股怒气和惊讶。他转身要走向杂货店,但她没动。
“或许荒谬吧,但是至少这是一条路,”她镇定地说,“否则我们要怎么保护两个女孩的安全?”
他继续走向杂货店,但是她还是没动,决心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要跟她儿子对抗到底。
“我们不能永远靠别人接济!”她在他身后喊道,“哪个男人会想要这样?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的。有了工作,我们就能负担得起新生活!”
她没能讲完。他转身大走向他,气得要命。“我说不行—这样是错的!”
他抓着她的袖子往前拖,但她看到了自己一直渴望的漏洞。“女人去工作,或许不符合某些男性气概的想法,或许冒犯了某些狂热的教长,但绝对不是错的。”她冷冷地说。
她的儿子也看到了这个漏洞,但是话一出口就无法收回了。他于是想结束整个话题,指着一群群看着他们母子吵架的男人。“走吧!”他说,“你搞得大家都在看我们了!”
但她不肯动。“我上宗教课是很多年前了,”她说,“所以告诉我—教义里哪里说过女人去做正当工作是错的?”
“因为我说是错的—”但她没让他说完。
“你的意见还要大过先知穆罕默德所写的作品?”她逼问。
这种事情连想一下都是亵渎,一时之间,他无法回答。
他母亲更要确保优势:“你接手你父亲的位置,是上天的旨意—现在你就表现出他该有的样子吧。你认为你父亲会希望他女儿这样生活吗?你认为他会希望他的妻子这样生活吗?”
男孩知道答案。他看着分隔两人那道广阔的性别鸿沟,看进一扇小窗子。那是她面纱上窄窄的开口—一千多年来,在阿拉伯世界中,男人与女人只能凭着这扇小窗互望。
她美丽、蒙胧的双眼也逼视着儿子。“我问你是不是认为,你父亲会希望我们住在这样的环境—回答我。”她问。
他想用目光压倒母亲,但她不退让,最后他别开眼睛。她还是他的母亲,而且他深爱她。“一份工作能赚多少钱?”最后他终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