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42
我没朝市区走,而是走过餐厅的停车场,来到沙滩上,找到一个出租凉椅和遮阳伞的售货亭。
我在沙滩上架起遮阳伞,把脱下的鞋子和西装外套放在椅子上,卷起我斜纹棉布裤的裤管,沿着海滩行走,让冲上来的海水淹过我的双脚。
沙滩的另一头,靠近一个小悬崖底部,我找到了蒋凡可的营业地点,半隐藏在散布的圆滑巨石间。我在巨石的阴影间悄悄走近,刚好他背对着我。
几面写着他按摩站宣传文字的帆布,本来应该可以提供隐秘性的,但那些帆布摆放的方式太糟糕,于是我有机会隔着缝隙观察他。
他二十五岁上下,一身橄榄色的皮肤,大概两天没刮的胡茬,一头卷曲的头发。是啦,他长得还不错,但大概没有像他以为的那么帅:他的眼窝太凹陷,而且他肌肉有点太过发达了。
不过对于那些来度假、想在土耳其的太阳底下找点乐子、或许外加一点肉体刺激的中年德国女人来说,想必他看起来颇有吸引力。其中一个女人就面朝下躺在按摩台上,两件式泳装的上半身解开来,一条毛巾遮住了她的臀部。
蒋凡可只穿着一件香蕉吊床,正在把他的独门精油—根据那些帆布上鬼扯的宣传文字说,有二十种的古老配方—抹在那个女人的背上,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副乳。她没有反对,然后他初步试探了没问题,就身体更往前倾,按摩的双手探入她盖住臀部的毛巾下,于是白色香蕉吊床离她的脸不到一英寸。
我看不出他的双手到底有没有伸进她的泳装里头,但是无所谓—就算还没有,反正也快了。还记得以前离婚的中年女人去度假,最大胆的行径就是喝太多酒、买一些俗气的纪念品吗?难怪旧城区的那些观光客商店都纷纷倒闭了。
当他按摩着她毛巾下的臀部时,她恭维他的手劲儿好大。我猜想他们唯一共通的语言是英语。
“是啊,我小时候就练出来了。”他说,“那时候我帮人洗车,我是打蜡和擦车的专家。”
“我相信,”她笑了起来,声音变得更沙哑“你们也做内装美容服务吗?”
“啊,没错,”他回答,“这方面是我的专长。”他弯腰凑得更近,“现在也还是,我只多收一点额外的费用。”
“那全套服务呢?收费是多少?”
他离她很近,于是就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她一定是觉得这个价钱可以。“你们收信用卡吗?”她问。
“当然了,”他笑着回答,此时双手显然已经伸进她泳装里了,“这是全套服务。”
“我很高兴是这样。”她说,伸出一手碰触他肌肉发达的大腿,然后往上朝他的香蕉吊床摸过去。
这有点像是在看着一列火车即将发生事故,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但我担心她很快就要拉开香蕉吊床了,于是走进了帆布隔帘之间。
“你是蒋凡可吗?”我一副开心的语气,假装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寻常。
那个德国女人立刻缩回手,拉好了盖在她臀部的毛巾。但另一方面,蒋凡可则是暴怒,大骂我擅自闯入,然后指着那些遮蔽的隔帘说,他没踢烂我的屁股算我走运了。
我不想计较,但他好像越想到那张没刷的信用卡就越抓狂,于是狠狠地伸手要来推我。
我在半空中抓住了他的前臂,快得他大概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按下。我在学习以色列格斗术时得知,前臂处有一条神经,只要用力按下去,就可以让你的手臂局部麻痹。
蒋凡可感觉到他的手指松软无力—大概还不只手指而已—发现整只手都不听使唤。他看着我,我露出微笑。
“我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我开心地说。
那个德国女人已经下了按摩台,穿好她的泳装上衣,正从椅子上抓起她的东西。
“你要干吗?”蒋凡可问。
我从一张按摩台上拿起他的短裤扔给他,等着他单手穿上。“我在调查‘法国屋’的一桩谋杀案。”我说。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留意他的回答,非常仔细地观察,但我没有明显的停顿,就不动声色又提出下一个问题。保持正常,我告诉自己,不要给他压力。
“我所知道的也是这样。你只是在那边做点维护工作,帮花匠、泳池工人开门,没错吧?”
“没错。”他正在伸展手指,慢慢又可以动了。
“你这样能领多少酬劳?”
“一毛都没有。只是可以免费住在那里而已。我夏天必须在海滩多赚点钱,才够我一整年的开销。”他看了一眼那个德国家庭主妇离开的地方,“顺便讲一声,多谢了。她至少可以让我赚一百美元的。”
我没理会。“你住在船屋上头,对吧?那你要怎么进入大宅?”
“后头有楼梯,可以通到崖顶。”
“但是那里有一道栅门和电子密码锁。你是用凯亚先生的密码?”
“没错—如果他记得给我的话。”
“那如果你不走楼梯,要怎么上去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得很。还有另一个办法进入大宅,对吧?”
“你的意思是,用绳索和岩钉爬上悬崖?”
“别装傻了。要怎么避开那些栅门和摄影机,进去上头的大宅?”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他说。我没接话,只是盯着他,觉得他变得愈来愈不自在,但他什么都没再说。
我耸耸肩没再追问。我知道他在撒谎—这个人满肚子的屎,要是抠掉那些屎,他整个人就没剩下多少重量了。
我这么确定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刚开始谈话时,我说我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博德鲁姆的每个人原先都以为道奇的死是意外,就连那个房地产中介商凯亚先生,都觉得难以置信。但我刚刚注意到,蒋凡可听到是谋杀,却并不惊讶,一点也不。
我看不出来他在那栋大宅的一连串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的直觉是,大概是个非常小的角色—但他知道有别的办法从海滩上去大宅,而且知道那个办法是什么。
“谢谢你的协助,卢卡先生,”我说,“我相信我们会再碰面的。”
他听了并不高兴,我本来可能会改变心意,留在那里继续追问,但现在3点40分,我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