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第2/4页)

“帕维尔,为什么过这么久才出现?”

他弟弟用手指指自己面前的空椅子。

除了顺从,里奥没有能力做任何事情,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这个局面。安德雷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措手不及,没有语无伦次,甚至也没有逃跑,他似乎一直在等着这场会面。相比之下,里奥反而显得无所适从,迷惑不解,很难不听从他弟弟的指示。

里奥坐下来。安德雷也坐下来。兄弟俩面对面坐着:二十多年之后再次重逢。安德雷问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我吗?”

“一开始?”

“从你发现的第一具尸体开始?”

“不是。”

“你第一个发现的尸体是谁?”

“拉瑞莎·佩特洛娃,在沃瓦尔斯克。”

“一个年轻女孩,我记得她。”

“还有阿尔卡迪,在莫斯科?”

“莫斯科有好几个。”

好几个——他这么随意就说出这个词。如果有好几个的话,那么这几起案件也被掩盖了。

“阿尔卡迪是今年二月被谋杀的,在铁轨上。”

“一个小男孩?”

“他四岁。”

“我也记得他。这些都是最近发生的,那个时候我的方法已经完善了不少,但你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是我。早期的谋杀还不是那么清楚,我很紧张,你看,我做得那么明显。这需要有一些只有你才能辨认出来的迹象,我就差不能写下我的名字了,我在和你交流,只是你。”

“你在说什么?”

“哥哥,我从不相信你死了,我一直都知道你还活着,而且我从来都只有一个愿望,一个理想……那就是把你找回来。”

安德雷的声音里是气愤还是感情,还是两种情绪的混杂?他唯一的理想是把他找回来还是找他报复?安德雷脸上挂着微笑,那是温暖的笑容——开怀而诚实——就像他刚刚在玩牌游戏中赢了一样。

“你又笨又蠢的弟弟在有一件事情上面是对的,就在你这件事情上面是对的。我一直努力想要告诉妈妈,你还活着,但她根本不在意我。她坚信有人把你抓走了,把你杀了。我跟她说事实不是这样的,我跟她说你带着我们的捕获物跑了。我发誓要找到你,等我找到你的时候,我不会生气,我会原谅你。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疯了。她忘记我是谁了,把我当成你。她叫我帕维尔,让我帮她干活儿,就像你当初帮她那样。我假装是你,因为那样事情会简单一些,因为这会让她开心,但只要我一犯错,她就意识到我不是你。她就会变得暴躁,一直打我,打我,直到她气消为止。然后,她就又开始追忆你。她一直在为你哭泣,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你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但你也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跟她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我相信你还活着。”

里奥听着,就像个孩子坐在大人面前,安静专注地听他描述这个世界。他没有办法举起手或站起来打断他。安德雷接着说道:

“我们的妈妈完全崩溃之后,我就开始照顾自己。幸运的是,冬天很快就结束了,情况稍微有了一些好转。我们那个村子只有十个人活下来了,算上你的话是十一个,其他村民全都死了。当春天来临,积雪融化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发出腐臭,到处都在传播疾病。你没有办法靠近这些尸体,但是在冬天,这些尸体都平静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那段吋间,我每天晚上都到森林里去打猎,就我一个人。我到处找你,站在林子里呼喊你的名字,但你一直都没回来。”

里奥的大脑仿佛才慢慢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他犹豫地问道:

“你杀死这些孩子,就因为你认为我离开了你吗?”

“我杀死他们,这样你才会找到我。我杀死他们是为了让你回家,我杀死他们是为了跟你交流。还有谁能够理解我们孩提时代的那些线索?我知道你会循着这些线索找到我的,就像你在雪地里沿着足迹就能找到猎物那样。你是一个猎手,帕维尔,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猎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名民兵,当我看到你的照片时,我去找《真理报》的工作人员,我去打听你的名字。我跟他们解释说我们失散多年,我以为你还叫帕维尔。但他们告诉我帕维尔不是你的名字,而且你的详细情况被列入机密类信息。我央求他们,让他们告诉我你在哪个部门作战。他们甚至都懒得答理我。我当时也是一名战士,但不像你,你是英雄,是精英。但我知道你一定在特种部队,我暗中打听你的名字,心想你很有可能不是在民兵队伍,就是在国家安全部,要么就是在政府部门。我知道你是一个重要人物,不是个无名之辈。你可以了解到关于这些谋杀案的信息。当然,这不一定那么重要。如果我在足够多的地方杀死足够多的孩子,不管你的职业是什么,我想你可能都会发现我做的这些事情。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是我。”

里奥身体前倾,他的弟弟看起来那么温和平静,推理是那么谨慎。里奥问道:

“弟弟,你过得怎么样啊?”

“你是说离开村子之后吗?和所有人一样:我应征入伍。我在作战中把眼镜弄丢了,落入德军手中。我被俘获了,我投降了。当我回到俄国时,一直被看做战犯,我被捕了,然后就是严刑拷打。他们威胁我,要将我关押起来。我跟他们说,我几乎都看不见,怎么可能充当叛国者?我六个月都没有戴眼镜,我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我看到的每一个小孩都是你。我本应该被枪决,但警卫们喜欢看我撞翻东西,我总是摔倒,就跟小时候一样。我因此活下来了。我太愚蠢和笨拙了,不可能是德国间谍。他们叫我的名字,打我,放我走了。我回到这里,即使在这里,大家也讨厌我,说我是叛国者。但所有这些都不困扰我,因为我有你。我所有的生活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就是将你找回来。”

“于是你开始杀人?”

“我从这个地区开始下手,但是六个月之后,我不得不考虑,你可能在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这也是我为什么找一份外派员的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到处出差了。我需要在全国各地留下标记,你能够找到的标记。”

“标记?这些都是孩子啊。”

“我一开始是杀动物,就像我们抓那只猫一样抓动物来杀。但这没有用,没有人会注意,没有人会关心。有一天,我在森林里偶然碰到一个孩子,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解释说我在留诱饵。这个孩子跟你离开我时差不多大,后来我发现孩子作为诱饵,可能会好得多。被杀的孩子更能引起大家的关注。你能理解这其中的意义。你认为我为什么在冬天杀了这么多的孩子呢?这样你就可以通过雪地里的足迹找到我。你难道没有跟踪我在森林里的足迹吗,就像你跟随足迹找到那只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