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第3/4页)

里奥听着弟弟柔和的声音,仿佛他在说一门自己几乎听不懂的外语。

“安德雷,你有家庭,我在楼上看到你的孩子,他们就和你杀死的那些孩子一样。你有两个漂亮的女儿。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吗?”

“这是必要的。”

“不是。”

安德雷一拳砸在桌子上,愤怒地说道:

“不要拿那副腔调跟我说话!你没有生气的权利!你从来没有花精力来找我!你从没有回来过!你知道我活着,但你就是不在乎!忘掉那个愚蠢笨拙的安德雷吧!他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你留给我一个疯掉的妈妈和一村子腐烂的尸体!你没有评判我的权利!”

里奥盯着他弟弟的脸,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在瞬间变了一副模样。那些孩子看到的是这副面孔吗?他的弟弟都经历了些什么?那是怎样不可思议的恐怖经历?但是同情和理解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安德雷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这是我让你找到我的唯一方式,我能够吸引你注意的唯一方式。你本来应该来找我,但你没来,你将我从你的生活当中抹去了,你也将我从你的脑海里忘掉了。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刻就是我们共同抓住那只猫的时候,只有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感觉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即使我们没有食物,即使天气酷寒。但是,你却走了。”

“安德雷,我没有离开你们。我是被抓走的,我在树林里被一个人击中头部,然后被装在一个麻袋里,被扛走了。我从来没有离开你们。”

安德雷摇了摇头:

“妈妈是这么说的,但这是撒谎。你背叛了我们。”

“我差点死了。那个把我抓走的男人,他准备杀了我。他们打算把我喂给他们的儿子吃,但当我们到达他们家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已经死了。我的脑子受到震荡,我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过了好几周,我才恢复过来,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人在莫斯科了。我们已经离开村庄,他们必须要觅食。我记得你,我记得妈妈,我记得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我当然都记得。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往前走。对不起。”

里奥在道歉。

安德雷拿起牌,开始洗牌:

“你长大之后,本来应该可以来找我。你应该多花点精力,我没有改名,找我应该比较容易,尤其对一个拥有权力的人来说。”

这倒是真的,里奥应该去找他的弟弟。他只是试图想要埋葬过去。而如今,他的弟弟却杀回到他的生活。

“安德雷,我整个一生都在努力忘掉过去。我一直都在害怕面对新父母的尴尬处境中长大。我害怕让他们想起过去,因为我害怕让他们想起他们当初想要杀死我的情景。我过去常常都会在半夜里醒来——每次醒来都心慌意乱,大汗淋漓,总是担心他们可能改变主意了,可能又想杀我了。我竭尽全力让他们来爱我,这事关生存。”

“你做事从来想不到我,帕维尔。你总是想把我丢在后面。”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你来杀我。一个猎手来这里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吗?你杀死我之后,一如既往,我就成了千夫所指的那个人,而你就是众人爱戴的那个人。”

“弟弟,我因为想要制止你,被认为是叛国者。”

安德雷看起来大为惊讶:

“为什么?”

“他们将你的案件归咎于其他人——你的罪行直接和间接导致了许多清白无辜的人的死亡。你明白吗?你的罪行让这个国家感到很难堪。”

安德雷面露茫然的表情,最后他说道:

“我来写招供。”

又是招供:招供内容写什么呢?

我——安德雷·席多洛夫——是一名凶手。

他的弟弟并不明白,没有人想要他的招供,没有人希望他认罪。

“安德雷,我来这里不是取你的招供,我来这里是确定你不要再杀更多的孩子了。”

“我不会制止你的,我已经完成自己最初想要完成的计划,结果证明我是对的。我要让你后悔没有尽早来找我,如果你很早就来找我的话,想想会挽救多少生命。”

“你真是疯了。”

“在你杀我之前,我想要和你玩几把牌。哥哥,求你了,你至少可以为我做这件事。”

安德雷在洗牌,里奥看着那些牌。

“求你了,哥哥,就玩儿一把。如果你陪我玩儿一把,我就让你杀我。”

里奥拿起牌,不是因为弟弟的承诺,而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他需要把安德雷假想成是一个陌生人。他们开始玩儿牌。安德雷集中精力,看起来十分满足的样子。旁边突然有个声音传来,里奥警惕地看向一旁,一个小女孩头发凌乱地站在楼梯最下面的台阶上。她一直站在那个台阶上面,大部分身体藏在楼梯后面,一个犹疑的“窥探者”。安德雷站起身:

“纳蒂娅,这是我哥哥,帕维尔。”

“你跟我说起过的那个哥哥吗?你说要来拜访我们的那个人吗?”

“对。”

纳蒂娅转身对里奥说道:

“你饿了吗?你是不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

里奥不知道怎么回答,安德雷说道:

“你应该回去睡觉。”

“我现在醒了,现在睡不着了。我刚才在楼上躺着,听到你们说话。我不能和你们待在一起吗?我也想和你哥哥见面,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家人呢。我非常想见到你家人,求求你了,爸爸,可以吗?”

“帕维尔走了很长的路才找到我,我们有很多话要说。”

里奥必须将这个小姑娘打发走。否则他会陷入家庭团聚的危险当中,势必会觥筹交错,大块吃着冷肉,大口喝着伏特加,关于他过去的问题也会接踵而来。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团聚,而是来消灭这个凶手。

“如果有茶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喝点茶?”

“有茶,我知道怎么沏茶。我要叫醒妈妈吗?”

安德雷说道:

“不用,让她睡觉吧。”

“那么我自己去沏。”

“好吧,你自己去沏。”

她笑着上楼去了。

纳蒂娅兴奋地往楼上走,她能看得出来她爸爸的哥哥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要说。他过去是一名士兵,是一个英雄。他可以告诉她如何能成为一名女战斗机飞行员。也许他娶的就是一位女飞行员。她气喘吁吁地打开客厅的门,厨房里站着一位漂亮的女性。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放在身后,仿佛一只巨大的手将她透过窗户摆在那里一样——就像玩具店里的一个娃娃。

瑞莎背后的那只手上捏着把刀,刀片压在她的裙子上面。她站在门外等了很长时间,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当她一走进这扇门时,便松了一口气,因为屋子里并没几个人。屋里只有两张床,只有母女二人。她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又是谁呢?她从哪里来?她看上去那么兴高采烈,没有一点慌张或害怕的神情。现在应该没有人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