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5页)
“你居然找的到厕所。以前来我们家玩的人,都搞不清楚在哪里呢。”
那天晚上我在睡客房。砂织从壁橱拿出棉被,帮我铺好了床。就寝前,我非常想做一件事,却烦恼着不知怎么开口。砂织察觉到了,便问我说:“怎么了?”
因为她的一句话,我终于决定跟她提提看。
“我想看一下和弥的房间。”
砂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露出微笑。
和弥房间里所有的布置,仍和左眼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我还是会进来打扫。”砂织对张望四下的我说,“虽然我也知道这么做很多余,不过连棉被我都还会拿出去晒。”
房里有一幅很大的拼图,是一张小孩抱着小羊玩偶坐在摩托车上的照片。看着拼图,我的左眼突然热了起来,记忆的盒子开启了,和弥见过的景物再次苏醒……
“那时唯独一块拼图片怎么都找不到,急成一团……”我不觉脱口而出。
砂织点点头接口说:“后来在吸尘器里找到了,都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打扫他的房间。”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才会吵架。终于解开了一个谜。左眼里的我正和稚气未脱的砂织吵着架,因为听不见声音,只知道我们为了某件事争执不下。
砂织拿起房里的面纸擤了擤鼻涕,落寞地说:“他真的什么事都和你说呢。”
拼图的记忆结束之后,左眼又开始播映其他的影像。记忆一件接着一件苏醒,完全不受我的控制。书桌也是、书本也是,都成了开启记忆盒子的钥匙,带出一段又一段的影像。过往的喜怒哀乐,全部在我心中蔓延开来。
这些影像都不似闪光般稍纵即逝,而是与显示的时间等速上映着,右眼看到的砂织却是一脸失落。
砂织坐到和弥床上。
“我弟弟过世的消息,是谁通知你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应该说谁呢?正当我思索着什么说法比较自然的时候,砂织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警方说,那孩子……会不会其实是自杀呢。”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直以为警方应该是将整个事故当做交通意外处理掉了,没想到竟然会朝这个方向猜测。
“因为撞到和弥的驾驶说,那孩子是突然冲到马路上的。而且,在意外发生前一阵子,和弥就不大对劲了。老是看他抱着头不知道在烦恼什么,好像很难受的样子。”砂织以近乎恳求的眼神望着我,“所以我在想,你可能会知道和弥的烦恼……”
我的胸口一紧。我猜想得到和弥的烦恼,因为他知道了被诱拐女孩的下落啊。
和弥的眼球里关于相泽瞳的记忆:想要逃离却撞上了车的影像。想必和弥事故那天之前,就已经发现少女被软禁在蓝砖屋里,而独自烦恼着。
相泽瞳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猜想,可能是因为他和现在的我一样,想先取得确凿的证据之后再报警处理。也因为这样,身旁的人才会感觉他不大对劲。
“和弥不是自杀的。”我斩钉截铁地对砂织说。
砂织盯着我的双眼。只有那么一瞬间,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旋即恢复到平常的神色。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
“也对,他没有理由自杀吧。”她垂下了眼,喃喃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和弥死的时候我没哭。即使到了现在,我都不觉得悲伤。身旁的大家都哭了,却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好像没事一样。为什么呢?”
砂织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一样东西在手上把玩。仔细一看,是和弥最宝贝的手表。那只表是金色的,表带已经坏了。
发现我盯着表看,砂织说:“这是和弥成人仪式那天我送给他的。”
我不知道这段往事,只知道和弥很宝贝这只表。表带都坏了,他还是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
“这只表在车祸的时候撞坏了,指针就停在和弥过世的时间。”砂织把手表伸到我面前,“你带着吧?”
我摇摇头。“我希望砂织你留着它。”
和弥一定是这么希望的,因为我也是这么想,更何况,我已经拥有一件和弥非常珍贵的遗物了。
砂织站起了身说:“明天,我们去和弥的坟前上香吧。”
我点点头。我很想去。
我们俩出了房间,走下楼的时候,砂织对我说:“刚才我一直看着你的眼睛,吓了一大跳,你的眼睛跟和弥简直一模一样……”
和弥和父母葬在一起。墓园位在近郊,从舅舅家步行约一小时脚程的地方。
“如果想开车去,我可以找有驾照的朋友帮忙。”
砂织没有驾照,我跟她说我想走路过去。
这座山的视野很好,山麓林立着无数的墓碑,但数量实在太多,我完全无法分辨哪一座是和弥的墓。
规划得很整齐的墓园,墓碑之间铺着细石子路。砂织毫不犹豫地走进其中一条,即使沿路没有任何标示,她心里也很清楚位置所在。我紧跟在她身后。
冬月家的墓位在墓园最外缘。砂织开始打扫环境,将落叶清干净。
我们双手合十,在墓前闭上双眼。
我对和弥表达了由衷的感谢。谢谢你给了我一只眼睛。
他眼中的记忆不知带给我多大的救赎。对一无所有的我而言,这些记忆几乎等于我的全部。
我回想起两人的爸妈死亡的那一刻,那个我在家居生活卖场看到的悲哀记忆。
“我爸妈运气很差,”扫完墓回程途中,砂织边擤着鼻子说,“卡车车台上固定粗树干的绳索,刚好就在那个时候断掉。”
我们打算回咖啡店“忧郁森林”去。途中越过那条贯穿镇中心的国道,还经过好几个和弥记忆中出现过的地方。
“听说和弥不巧刚好看到爸妈发生事故的那一瞬间是吗……”
砂织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我。
“这也是和弥跟你说的?”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惊讶,点了点头。
“当时在场的人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是,和弥那孩子却不记得了。他一直坚称自己当时没有看到爸爸妈妈出事。我想可能是因为刺激太大,他为了保护自己只好忘了这件事吧。”
我完全理解砂织所说的,因为我也是这样。
不过看来即使大脑已经忘记,曾经深深映在视网膜的影像却不会消失。
“……爸妈这场意外的祸首,好像是那一季刚去制才厂报到的一个孩子。”
“孩子?”
“那天是让一个高中刚毕业的男孩子负责绑绳索,但是听说绳索没绑好……”
砂织似乎并不恨那个人,反而觉得真正可怜的是那个男孩子。
从墓园步行前往“忧郁森林”,果然得花上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
明明是初次造访,街景却如此熟悉。文具店或是米店的店头,都跟和弥的记忆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