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12页)

“……这么说来,我们两个还真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了不起丢一丢石头。真像废物啊。”

住田喃喃自语,看上去有点落寞。

“没那回事,那样很令人羡慕的。”

我觉得住田口中那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时光非常棒。单纯地享受夏日的阳光、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是很棒的一件事。

“谢谢你跟和弥成为好朋友。”

下了住田的车,我朝他挥挥手,往车站入口走去。

住田车上挂的乌鸦钥匙圈,突然让我想起咖啡店里的童话故事书,书里乌鸦叼着小孩眼球的插画令人印象深刻。下次回来的时候,来读那本书吧。

搭上新干线几个钟头后。

我回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已经是黄昏了。通过检票口走出车站,西方的天空红通通的一片,仿佛用染了色的灯光映照整条商店林列的街道。

我踏着沉重的步履走在回家的路上。砂织虽然谆谆叮咛过,我还是不知道该和父母亲说些什么。好几次我停下脚步,甚至想是不是假装我已经回过家,直接回枫町去好了。

不过,已经跟爸爸讲好我今天会回家了,我不想改变预定的计划。

我回到挂着“白木”门牌的家门口。抬头看了看屋子的外观,感觉有点陌生,有点新奇,虽然我们家和一般住宅区里的屋子没什么两样。

我按下玄关的门铃,妈妈出来应门。一见到是我,她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表情很复杂。

“……我回来了。”

妈妈别开视线,默默地点了点头,让我进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跟在妈妈身后走在走廊上,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

并不是我讨厌妈妈,但我一直都知道妈妈很讨厌我。我知道自己必须开口说些什么,却害怕着说不出话。妈妈是不是会假装没听见我说的话?我忍不住这么想。

“回来啦。”在客厅的爸爸对我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擅自离家的。”

爸爸的表情看起来五味杂陈,只是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

三个人的用餐时间。刚开始妈妈完全不发一语,而爸爸则是找些话来缓和气氛,我也偶尔搭腔个几句。对爸爸,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歉疚。

“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爸爸问。

之前打回家的电话,我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没告诉他们。

“我借住在朋友家,他们家在山边。”

接着我把砂织、咖啡店“忧郁森林”、木村跟住田的事告诉爸爸。

我还把我和砂织一起玩扑克牌、还有住田常常被木村用圆盘子打头的事告诉爸爸。说着说着,我脸上不禁盈满了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说到和大家相处时发生的事情、感受到的事情,我的话就停不下来。

我发现整段时间,爸爸一直把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我。

“太好了,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虽然你并不是以前的你,不过看到你能够像以前一样开心地笑,爸爸很欣慰。”

妈妈似乎坐立难安,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盘。

夜里,我走出自己的房间,听到一楼传来爸妈吵架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不过似乎是为了我,对话中隐约可以听到“菜深”和“那孩子”几个词。

一片漆黑之中,我坐在楼梯上,好一段时间只是听着两人的争论。我还没弄懂两人吵架内容的来龙去脉,争吵就结束了,楼下的灯也关了,整个家被全然的黑暗与静寂笼罩。

很冷,但我还是继续坐在楼梯上,思考着自己是有父母的这件理所当然的事。

就在刚刚之前,我还一直觉得这个家里的爸爸妈妈其实不是我真正的父母。或许因为我丧失了记忆,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吧。但是当砂织要我好好跟父母谈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怀疑父母亲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但是,他们俩却为了我的事吵架,为我想了许多许多。虽然我不清楚他们的争论内容对我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不过发生争吵这件事情本身,对我来说就是重要的。之前我也曾幻想他们是关心我的,但那总像是别人家的事。然而现在,虽然我不记得了,我想我终究是他们俩的孩子。

记忆是很不可思议的喔。医生说。

我回医院接受眼球检查,就是之前外公透过非正式管道为我安排手术的那家医院。我带着怀念的心情,和留着短髭的老医生面对面。

医生用大拇指拉下我的左下眼睑,弄得我像在扮鬼脸似的,然后要我上下左右移动眼球。移植过来的左眼虽然被我用在非一般用途上操得很凶,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

“应该不会突然眼睛疼吧?”

医生所有这一类的问题,我的回答全都是点头。

“那记忆恢复了吗?”

“……还没。”

“是吗。说不定过一阵子,就会一点一点恢复了喔。”

我吓了一大跳,因为之前从没想过恢复记忆这件事。

“因为人的大脑是很善变的。”

医生告诉我他一位脑外科医生朋友所治疗的患者的事。

那名患者因为摩托车车祸而产生记忆障碍,完全忘记过去十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而就在他展开新生活的两年后,丧失的记忆却慢慢开始回复。

“有些人是突然一口气回想起所有的事情,有些人则是慢慢片断地恢复记忆。当然,也有人无法恢复,曾经就有病例因为不记得爱人而以分手收场的。不过你还年轻,搞不好哪天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认真地思考自己恢复记忆的模样。我会回复成以前的“菜深”,真是难以想象。

我想起在录像带里见过那个还没丧失记忆的我。影片里的我流畅地弹着钢琴,移动手指轻抚琴键,弹奏出美妙的音符。实在难以相信这么笨拙的我,有可能会做出这些事。

我觉得很不安。变回那样的话,那现在这个存在的我会到哪里去?难道在我回想起过去的那一瞬间,现在的我就立刻消失了?我担心地问医生。

“这很难讲。”医生抚着嘴上的短髭,一脸为难地说。

照医生的说法,随着记忆的恢复,也会逐渐变回从前的自己,而与此同时,失去记忆期间所经历的回忆似乎并不会消失。听医生这么说,我稍微安心了些,即使我逐渐恢复记忆,并不会忘掉砂织跟和弥的。

“那如果丧失记忆前的我,和丧失记忆后的我,两者的思考模式完全不一样呢?”

“这件事也是我听来的。”医生以这句话开场,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听说有一名男子,丧失记忆前是个很积极的人,丧失记忆后却变得非常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