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对你不好
陈孑然的所有恨、埋在心里不言说的委屈、仇怨,在这雨声淅沥的深夜里,只因为顾茕一句后悔,全被勾了出来,眼眶一酸,泪水滚了下来,她的牙齿咯吱打颤,突然坐起身来,翻身压住顾茕的肩膀,瞳孔通红,怨怒地压低声音:“你现在说后悔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用?”
顾茕怔怔地看着自己头顶上放眼睛红得可怜的女人。
是啊,有什么用呢?除了再羞辱陈孑然一遍。除了让陈孑然知道自己当年真是给错了心,爱错了人。除了让陈孑然再次悔恨从前的痴傻。
除此以外,真是一点用没有。
“……”顾茕欲言又止地张口,陈孑然的眼泪滴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摸了摸,又住嘴了。
顾茕没有想伤害陈孑然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要揭她的伤疤,只是对着陈孑然,就不由自主地想忏悔,让她知道,自己真的悔改了,再不是年少轻狂的那个顾茕。
她想,她又只图自己痛快,不管陈孑然心里的难受了。
她总是自私,说了一千遍要改,稍不注意,就本性流露。
难怪陈孑然不再信她。
大概是跟顾茕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的时间太长了,陈孑然的脑子一天都很乱,到了凌晨失眠,更是糊满了胶水,黏糊糊的,脑细胞都不能正常运转了,心跳急促,偏脑海里放电影似的回想顾茕曾经有多坏,怎么忽视她,怎么欺骗她,又是怎么在她病床边说些不是人的混账话!
心和脑不在一处,整个人都觉得被两股巨大的力道支配着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拉扯,身体都要被撕碎了,又听顾茕没头没脑的一句忏悔,说什么后悔,还说什么以前不是真心,正好扎了陈孑然心里最软最疼的一块肉!皮烂血流。
陈孑然的理智直接就炸了,压在顾茕身上质问,当场就想把她踹下床,把她撵出家门,管她在更深露重的半夜里是死是活!
只是脾气太软,心里太委屈,还没踹人,才按着她的肩膀质问,先把自个儿气哭了,眼泪吧嗒地掉,再与被自己压在下面的顾茕对视一眼,也看到她眼里的痛苦纠结,后面的火发不出来,从她身上下来,背对着顾茕,坐在床沿边,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啜泣。
顾茕只见她被棉睡衣勾勒得形销骨立的背影,两块肩胛骨细碎地颤。
那一年顾茕站在陈孑然的病床边,跟她说“我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时候,陈孑然的手也是这样几乎看不出来地抖。
那年她也是这么瘦。
恍惚间,不同时间里的两个陈孑然就这么重合了。
顾茕当年说完这句话走得慌张且匆忙,没等陈孑然的反应就走了,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之后陈孑然有没有哭。
如果有,肯定也像现在这样,背着人,捂着脸,除了颤抖的肩膀,看不出来在哭,抽泣的声音都很轻。
顾茕后悔了,不只是当年的欺骗以及背着陈孑然对梁子莹的勾搭,更后悔的是,她在陈孑然人生最深陷泥潭的时候离开。
如果她当年没有走,陈孑然哭的时候不用背着人,不用怕弄出动静,陈孑然有一个肩膀可以靠,或崩溃或伤痛,至少顾茕能抱着她,不能帮她承担痛苦,也能给她精神上的支持。
陈孑然恨自己天生贱骨头,明知这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也知道她和自己云泥之别,不可能在一起,就算强行在一起了,顾茕过不惯她的苦日子,她也过不惯顾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生活,迟早有分崩离析的时候,她们俩在一块注定没有好下场!
可是陈孑然的心不跟着理智走,与顾茕的心接近时仿佛有感应似的,会突然乱了跳动频率,顾茕表面上看起来改好了一点,自己整颗心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迫不及待地要飞到她身边去似的!
没办法,谁让陈孑然早在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把心给了她。
心脏与大脑的分歧,感情与理智的割裂,让陈孑然自己也处在混沌与分裂之中,除非远离了顾茕,只有远离了顾茕,她这个病根才能好。
顾茕偏不走,不但不走,还要往她跟前凑,连命运也开玩笑似的把她往陈孑然身边推,临渊市两千多万人,两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救下了陈安安,那个人偏是她!
这会儿陈孑然一腔愤懑愁苦无处发泄,捂脸恸哭时,从后面抱上来,把自己的肩膀给陈孑然靠的也是她。
这个依靠迟了七年,现在来还有什么用?该受的苦早让陈孑然一个人受完了。
火都灭了,只剩灰了,她想起来添柴了。
认识陈孑然的没人不说她心底宽大不计较的,只有陈孑然自己知道,她是最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一个人,顾茕伤害她的话,即使是一个语气词,她都记着,要不也不会整夜整夜噩梦缠身。
说是不计较,其实只是不在意。只要在意,就会计较。在意得越深,计较得也就越厉害。
“我不要你!”陈孑然一把推在顾茕胸口上,把顾茕推得往床上摔了个屁墩儿,手背擦了把眼睛,恶狠狠道:“我不用你!七年我一个人都扛下来了,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这会儿但凡换个人,即使是梁子莹,陈孑然也不会说这么恶毒的话。
大概是和顾茕真的太熟悉了,连彼此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互相看过、抚摸过,嘴上说以后做个陌生人,心里也不可能真当她是陌生人,不仅不陌生,还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陈孑然的委屈痛苦的人,所以陈孑然在她面前不必装,也不必像从前怕她抛弃自己时那样,小心翼翼地尊着她、哄着她,生怕她生气,于是所有的脾气怒火都可以尽情地朝她发泄。
现在的顾茕也着实是个太好了的发泄对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陈孑然揪着她的衣领用头撞她胸口,撞得肺都闷痛了,还不解恨,又用牙齿咬她的侧颈,像个发狠的小老虎似的,把顾茕的睡衣扣子都扯掉了好几颗,蹦在地上噼里啪啦的,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硬是在她肩头抓出五个狭长的血痕来。
一般人早疼得或生气或惨叫出声,只有顾茕,被陈孑然的指甲划烂皮肉时龇牙咧嘴了一阵,不挣也不闹,仰躺在床上,抬手轻轻扣着她的后脑勺,慢慢地安抚她。
“我知道我对你不好。”压低的声音在黑夜里像极了长叹。
陈孑然一辈子的愿望就是有个爱她对她好的人。
顾茕从前不爱她,对她也不好。
指甲抠进顾茕肉里的陈孑然,听到这一句话,忽然就泄了气,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顾茕身上,也不管顾茕包着绷带的左手会不会受伤,突然大哭起来。
不再是从前不敢发声的啜泣,而是放开了嗓子,像个在外面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一样,呜呜哇哇,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