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4页)

“她的律师高兴了吧?”罗宾看到他又回到办公室,问道。

“可以理解。”斯特莱克说,盯着罗宾放在她小桌上的小型闪光圣诞树。树上装饰着小彩球和LED灯。

“怎么回事?”他简短地问。

“圣诞节呀,”罗宾说,淡淡一笑,但并无歉意,“我本来打算昨天摆上的,可是利奥诺拉被指控后,我就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思了。不过,我帮你约了六点钟去看她。需要带上你的带照片的身份证——”

“干得不错,谢谢。”

“——给你买了三明治,我想你可能愿意看看这个,”她说,“迈克尔·范克特接受采访,讲了奎因的事。”

她递给斯特莱克一包奶酪泡菜三明治和一份《泰晤士报》,登有采访的那页专门折了一下。斯特莱克坐在会放屁的皮沙发上,边吃边看。那篇文章配了一张合成的照片,左边是范克特站在一栋伊丽莎白一世时期风格的乡村别墅前。照片是从下往上拍的,他的脑袋看上去不像平常那样大得不成比例。右边是奎因,戴着那顶插着羽毛的软毡帽,怪模怪样,眼神桀骜不驯,正在一个像是小帐篷的地方对着稀稀拉拉的听众讲话。

作者就范克特和奎因曾彼此相熟,并被认为才华相当这件事大做文章。

如今很少有人记得奎因那部突破性的作品《霍巴特的罪恶》,但范克特仍盛赞它是奎因所谓神奇野兽派的杰出代表作品。众所周知,范克特是个记仇的人,但我们谈论奎因作品时他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大度。

“总是很有意思,经常被低估,”他说,“我怀疑未来的批评家会比我们同时代的人更加善待他。”

考虑到二十五年前,范克特的第一任妻子埃尔斯佩思·科尔在读了一篇对她处女作小说的仿作之后自杀,范克特的这种出人意料的大度更令人惊讶。人们普遍认为,那篇揶揄之作的作者是范克特的亲密朋友和同道叛逆作家:已故的欧文·奎因。

“人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成熟的——这是岁月给你的补偿,因为怒气也耗尽了。我在最近的一部小说里,把我对埃丽之死的许多情绪都放下了,这部小说可以看作自传,虽然……”

接下来的两段斯特莱克跳过了,那似乎是在推销范克特的下一部作品,他从赫然出现“暴力”一词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很难相信坐在我面前这位穿花呢外套的范克特,就是当年那个自封的文学朋克,他早期创作的那些别出心裁、充斥着无端暴力的作品,毁誉参半。

“如果格林厄姆·格林是对的,”批评家哈维·博德这样评论范克特的第一部小说,“作家的心里需要有一块冰,那么迈克尔·范克特无疑拥有很多块冰。读着《贝拉前沿》中的强暴场景,忍不住就会想象这个年轻人的内脏一定是冰做的。实际上,可以从两种角度来看《贝拉前沿》这部绝对十分出色和新颖的作品。第一种可能是范克特先生写了一部特别成熟的处女作,没有像一般的新手那样容易把自己植入英雄或反派角色。我们可能会为它的怪诞或道德观而摇头叹气,但没有人能够否认它的文采和艺术性。第二种可能则更令人不安,范克特先生或许并不拥有装冰块的器官,他这个不可思议的非人故事跟他自己的内心状况是相符的。时间——以及今后的作品——会告诉我们答案。”

范克特出生于河湾,是一个未婚护士的唯一儿子。他母亲仍居住在他从小长大的那座房子里。

“她在那里过得很开心,”范克特说,“她有一种令人羡慕的能力,在熟悉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他自己的家则远远不是河湾的一座排屋。我们的谈话是在一间长长的会客室进行的,满眼都是高档的迈森瓷器和奥布松地毯,窗外俯瞰着恩泽府开阔的庭园。

“这都是我妻子挑选的,”范克特不以为然地说,“我的艺术品位完全不同,只对庭园感兴趣。”房子旁边有一条大沟渠,准备打上混凝土地基,在上面放一个复仇女神的锈蚀金属塑像,他笑着说那是“冲动购买……复仇谋杀者……一件非常有力的作品。我妻子深恶痛绝。”

不知怎的,我们又回到采访开始时的话题:欧文·奎因令人发指的惨死。

“我到现在还没接受欧文被谋杀了,”范克特轻声说,“我像大多数作家一样,通过写作来弄清我对某一话题的感受。这是我们诠释世界、了解世界的方式。”

难道这意味着他会把奎因被害一事写成小说?

“我已经能听到人们在指责我品位低下和趁火打劫,”范克特笑着说,“我敢说,到了适当的时候,会出现痛失友情、最后一次交谈、解释和弥补的机会等等主题,但欧文的谋杀案已经变成了小说——是他自己写的。”

他是少数几个读过那本臭名昭著的书的人之一,书中似乎设计了这起谋杀案。

“我是在奎因尸体被发现的那天读到它的。当时我的出版商特别急着让我读——因为里面写到了我嘛。”虽然书里可能把他描述得很不堪,但他似乎真的没往心里去。“我没兴趣请律师。我强烈反对审查制度。”

从文学方面看,他认为这本书怎么样?

“它是纳博科夫所说的癫狂的杰作,”他微笑着回答,“在适当的时候,可能会有出版这本书的理由,谁知道呢?”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凭什么不应该出版?”范克特问,“艺术理应提供刺激,仅按这个标准,《家蚕》出色地完成了职责。是啊,凭什么不能出版呢?”这位文学朋克在他伊丽莎白一世风格的豪宅里这样问道。

“由迈克尔·范克特写前言?”我提议道。

“比这更离奇的事也发生过,”迈克尔·范克特咧嘴笑着说,“比这离奇得多。”

“万能的上帝。”斯特莱克喃喃地说,把《泰晤士报》扔在罗宾桌上,差点砸到那棵圣诞树。

“你看到了吗?他声称是在你发现奎因尸体那天才读到《家蚕》的。”

“是啊。”斯特莱克说。

“他在说谎。”罗宾说。

“我们认为他在说谎。”斯特莱克纠正她。

斯特莱克恪守着不再打出租车浪费钱的决定,可是雪还在下,就乘上二十九路公共汽车,在逐渐加深的暮色中穿行。车往北开,带着斯特莱克在新铺的砾石路上走了二十分钟。在汉普斯特德路上走来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身边跟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小男孩。斯特莱克凭第六感猜测他们三人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果然,他和女人都起身在金顿路站下车,就在哈洛威女子监狱荒凉的墙外。

“你就要看见妈妈了。”女人对小男孩说,斯特莱克猜想那是她的外孙,尽管她看上去刚四十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