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黑暗中(第8/14页)

又有一次,她走出浴室时他正在洗地板。他头也不抬地说:

“小心地板滑,孩子,别把胳膊摔断了。”他就说了这几个字,但她再一次差点惊讶得掉下眼泪来——这样的关心,简单而淳朴决非是有意的。

后来,她走出浴室的次数越来越多,看着他……听他说话。

有时他会问她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从来不让她害怕。绝大多数时候她仍然不会回答,但只是因为这是她的一贯原则。但这并未阻止约翰,他还会接着对她说下去。他会谈他的保龄球,他的狗;谈他的电视怎么坏了,他把它修好要等几个星期,因为他们对那些小管子要价太高。

她猜想他肯定是独身一人。有这样一张脸,他大概不会有妻子或情人。她喜欢听他说话,因为这就像是通往外面世界的一个秘密通道。他的嗓音低沉,音乐般悦耳,有时会带着些疑问。但他从不像豪克斯但勒那样尖锐地盘间。他看起来并不需要恰莉回答。

她从马桶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这时,灯灭了。她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站在那儿,歪着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首先感到这又是一个圈套。门外,吸尘器的嗡鸣声渐渐平息下来。接着,约翰的声音说道:“天哪,怎么回事?”

这时,灯又亮了。恰莉站在那里没动。吸尘器再次转了起来。一阵脚步声来到了门边,约翰说:“刚才灯是不是灭了一会儿?”

“是的。”

“我想大概是因为暴风雨吧。”

“什么暴风雨?”

“我来上班的时候好像要有暴风雨。天上云很厚。”

好像要有暴风雨。外面。恰莉真希望也能出去看看那乌云,闻闻夏日暴风雨前空气那有趣的味道。湿滤滤的,有一种雨的味道,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一灯又灭了。

吸尘器停下了。黑暗笼罩了一切。她与世界的惟一联系就是放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她开始若有所思地用舌头敲击着上鄂。

“孩子?”

她没有回答。这是一个圈套吗?他曾经说过要有一场暴风雨。她也相信是这样。她相信约翰。令人非常惊讶和不安的是经过了所有这些磨难之后,她仍然会相信别人告诉她的话。

“孩子?”他又喊了一次。这次他的声音有些……害怕。

恰莉在黑暗中刚刚开始感到有些害怕,这时听到他不安的声音反而变得平静了些……

“约翰,你怎么了尸她打开门,两手在前面摸索着。她并没有走出门去,因为怕被那吸尘器绊倒。

“出什么事了?”现在他的声音已显得有些惊恐。这把她吓坏了。“灯光呢尸“它们灭了。”她回答说,“你说过……暴风雨……”

“我受不了这黑暗。”他说。他的声音含着恐惧和一些歉意。

“你不明白。我不能……我得出去……”她听见他跌跌撞撞跑过起居室。忽然,他猛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好像是咖啡桌。他疼得叫了起来,这让恰莉更害怕了。

“约翰?约翰!你怎么样?”

“我得出去!”他大喊,“让他们放我出去,孩子!”

“你怎么了?”

有一阵子,他并没有回答。当她听到一阵低沉。梗咽的声音时才明白他原来是在哭泣。

“帮帮我。”他再次说道。恰莉站在浴室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恐惧一部分化为了同情,但仍有一部分保持着怀疑——

坚定而明确的怀疑。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他低声呻吟道。声音很低,似乎他不愿让任何人听见或注意到。这使她做出了选择。她慢慢穿过屋子向他走去,她的手在他的面前伸了出来。

雨鸟听到她走近,忍不住狞笑起来——他用手掩住了自己冷酷。无情的笑容,以防灯在这时突然亮起来。

“约翰?”

狞笑下,他做出一种压抑着痛苦的声音,‘“我很抱歉,孩子。

我只是……是因为这黑暗。我不能忍受黑暗。这就像我被抓住以后他们关我的地方。

“谁关你?”“越南共产党。”

她更近了。笑容离开了雨鸟的脸,他开始进入角色。你非常害怕。你害怕是因为共产党的地雷炸掉你的大半个脸后,他们把你关在了一个地牢里……他们一直把你关在那儿……而现在你希望能有一个朋友。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个很自然的角色。她只要让她相信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他极度的激动只是因为极度的恐惧,那他就算成功了。而他确实也是害怕的一一害怕失败。相比之下,从树上用浸有奥瑞森的飞缥射击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游戏。她的直觉异常地敏锐.雨鸟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紧张得大汗淋漓。

“谁是越南共产党?”恰莉问道。她现在已离得很近了。她的手轻轻抚过雨鸟的脸。他一把抓住它,紧紧握在手里。恰莉紧张地喘着气。

“嘿,别害怕。”他说,“这只是……”

“你……疼,你把我弄疼了。”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声音。她也很害怕——害怕黑暗、害怕他……但还有替他担心的焦虑。他希望让恰莉感觉到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她的手。

“很抱歉,孩子。”他把手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放开,“你能坐在我旁边吗?”

“当然。”她坐了下来。而在她刚刚碰到地板的时候,雨鸟突然跳了起来——外面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冲着什么人大喊大叫。

“让我们出去!”雨鸟马上叫了起来,“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

“别这样。恰莉吓了一跳,劝说道,“我们没事儿……不是吗?”

他的大脑——那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正在飞快地搜索着词:

句。打腹稿。他警告自己不要期望大多。他已经把锥子放在了保险箱的边上,再想要别的就大贪心了。

“是的;我想是的。”他说,“只是这黑暗,我有些受不了。

我甚至连一根火柴都没有,他妈一哎,孩子,对不起。我不是;

故意说脏话的。”

“没关系。”恰莉说,“有时候我爸爸也会这样说。有一次我爸爸不小心砍了他的手,他说五。六次这句话。还有些别的。”

这是她在雨鸟面前说的最长的一段话,比以前长多了,他们会马上来帮我们出去吗?”

“不可能,只能等到来电以后。”他说。他听上去悲悲切切,但实际上心里却很愉快,“这些门都安装着电子锁。停电的时候会锁得严严实实,他们让你住在这个小房子里,看起来很不错,但实际上你还不如蹲监狱。”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他仍然紧握着她的手,但对此恰莉似乎已不像刚才那样反感了,“但你不应该说出来。我想他们在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