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5页)
一切都交代妥当,方长青开始动手做麻醉剂冰块,将针剂打入冰格子里,又把冰格子放入冒着冷气的药用冰箱里,做完这一切,方长青往楼上去。方嫂正在屋里对镜梳妆,她穿了一件紫色天鹅绒旗袍,整个人焕然一新,一套西服放在床上,方长青看着镜中的妻子,眼中现出暖意,“你还长得挺好看的。”
方嫂笑着嗔道:“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
“年轻时好看,怎么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好看了?”
“你年轻时候嘴甜,怎么现在比年轻时候嘴更甜。”
方嫂轻轻打了他一下,脸上绯红。
“哎哟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西装给你烫过了,三件套结婚时候穿过到现在还是新的。”
方长青拿起西服站在穿衣镜前比画,“穿到仙乐斯去标准上海滩公子小开。”
方嫂捂着嘴笑,打趣道:“还公子小开,照照镜子都老开了。”
方嫂说着话凑到镜子前,夫妻俩在一面镜子里,方长青端详着两个人的身影,声音低缓,“老了吗?”
方嫂伸手抚了抚丈夫的眼角,“……不老。”
“冰格子放到冰箱里了,五六点钟冻成冰块正好用。”
“长青,说老实话,你觉得田丹的办法好吗?”
“如果一切顺利就很好,别的小组基本上都是一次两次行动就两败俱伤,我们用意外死亡的办法,可以长期暗中做下去,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也长久。”
方嫂叹息一声,再无别话。
徐天走进来,怔怔地坐到自己位置上,良久,他抬起头盯着对面的冯会计,“冯大姐,你给我看看相。”
冯会计瞟了徐天一眼,“请了两天假,人都变相了。”
“变成什么了?”
“信不信,不信我不说,心诚啥都灵。”
“我信。”
“手拿过来……抬头,侧过去一点。”
“特别不好?”
冯会计一本正经地端详着,“眉头比原来紧一些,二眉之间容二指,主聪明伶俐;印堂宽广,主气度;天门大开,主心聪。你两道眉毛快皱到一起了,相由心生晓得?”
徐天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晓得。”
“眉毛紧,口服心不服。表面温和思想极端,心里算计多,一肚子脾气想发也发不出来,发出来就不得了,不过可能对你不好。嘴角有点翘,倒是比之前好看,嘴形好带到上面气色也会好,一辈子衣食不缺不愁吃穿,女的能嫁到有钱人,男的娶有钱老婆。”
徐天听她越说越没谱,抽回手,“冯大姐,没看出啥不好的来?”
冯会计推了推眼镜,“奇怪了,我是凭良心帮你看的,硬要我说不好,出门青天白日要遭报应咯!”
“那这么说最近我还好?”
冯会计玄而又玄地说:“相从心生,最近好不好要问你自己。”
“那以后几天好不好?”
“你自己最清楚。”
徐天觉得让她看了也是白看,“……我去冷库。”
冯会计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冷库里挂着鲜肉,堆着很多纸箱。徐天在杂物之间怔怔坐着,手里握着田鲁宁那块怀表,他没想到恶化得这么快,辞了日制军校改学别科,回上海七八年极力维持的平静生活马上要到头了,更没想到是断送在总华捕料啸林手里。一年前徐天应老向之召去帮朋友的忙,同时碰到田丹,之后这一年想起来是最好的一年,意中人气息相闻日日相伴,这一年也是逐渐坏下去的一年,与日本人结下的恩仇终要了结。还算有一点安慰,料啸林说死了六个人,那就是活了一个人,两船货肯定是运出去了,活着的那个是老向吗?今天晚上是大限,告别一下母亲和田丹,明天一早到虹口找影佐好了。那本红色的册子上,上海静安支部有七个人,死了六个,明天去虹口的时候就当自己是第七个。这么一想徐天倒踏实起来。本来他对老向、贾小七这些人就是崇敬的,甚至想过自己如果无牵无挂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原本劝田丹搬走,是还想苟活着,怕影佐利用田丹来威胁他,从而连累到她,现在把自己的命计算到明天早晨为止,倒是不需要再担这种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也就结束了。
嗯,就是这样……库里的牛肉不错,很久没有做菜了,今天要带一些回去,给她们做一桌好吃的。真后悔,不应该和田丹说那些话,真可惜,那条围巾来不及戴了……方嫂穿着一身簇新旗袍从后库过来,看着怔愣着的田丹有些奇怪,走过去轻轻碰了她一下。田丹转过来,俨然不是刚才同方氏夫妇谋划杀局的冷静面孔,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田丹跟方嫂说了徐天昨天要自己搬走的事情,方嫂根本不信,“哪根神经搭错,徐先生喜欢你喜欢到骨头里,看到眼睛就看得出来。”
田丹低落地说:“我也想不通。”
方嫂安慰她,“回去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田丹摇摇头,她根本不想问,她就是这样相信徐天,如果徐天想说,迟早都会告诉她,就像那封信。想起那封信,如果自己当初早一分钟收到信,或者不把信送回去,那么可能现在这一切都会是不一样了。田丹叹了口气,罢了,该来的总会来了,过去的也就应该那么过去了。
方嫂关切地问她:“……是又说到刘唐了吧?”
田丹点了点头,方嫂“哎呀”
了一声,“这个怪你,你有个刘唐,徐先生没有,你要把话向他说清楚。”
田丹在这种事情上完全没有经验,她嗫嚅着:“怎么说。”
“告诉徐先生,你把刘唐那个人当死了一样,就算回来也是个死人,这辈子就想嫁给他做他老婆。”
田丹耳根一红,“啊……哪有女人这样说话的。”
“这怎么不能说啊!你不说,他心里七拐八绕想得比你还多,到时候真耗到刘唐突然回来才难受呢!”
“烦死了,不说他了。”
田丹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摩挲着方嫂旗袍上的滚边,“……旗袍真好看,穿这么漂亮要做啥?”
方嫂无奈地看她一眼,“你这个人真是怪。一会儿冷静,杀人的事一步步周到得要命,一会儿又犯糊涂,在男男女女的事里找不到准星。”
“要么我同你们去仙乐斯,反正也不想那么早回同福里。”
“你当是去轧马路唱歌跳舞?还不想那么早回同福里……计划归计划,真行动起来你没受过训练,手发抖脚发颤,还没动手就叫人看出毛病了。”
田丹低着头没说话。
“等下我把后边门口那盆花拿进来,明天你过来的时候看见花在外面就进来,看不见花径直走过去,不要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