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蜀道登天(第11/18页)
她在门外听到屋里二人对话,这才知道安敏原来是汪红蓼之女,更意外得知蜀帅余玠扣住其兄安允,是打算要挟汪红蓼劝说阔端降宋。其时安敏已经从李庭玉口中得知真相,但她本人不能接受自己是阔端亲女的事实,难以启齿,未曾告知诉张珏,张如意也无从得知。
无论如何,余玠的如意算盘跟张如意最初的计划大相径庭。她本想继续听下去,可又怕兄长问及上天梯火药失窃一事,若是安敏断然否认,那么,以张珏之精明,必然会立即怀疑到唐平头上。若是再顺势派人去唐家搜索,那么他在家中地窖暗地制作火器一事可就全暴露了,遂只得进去打断二人。正好张珏有事离开,她便盘算如何将安敏先藏起来,先遮掩住火药失窃一事。事情正如张珏所推测的那样——张如意先是用药迷晕了安敏,出来时正好见到白秀才离家,说是要出城去。她正预备找借口支开庭院中的张万等兵士时,外面有响箭升空,张万等人以为发生了大事,慌忙赶出去查看究竟。她大喜过望,及时把握住机会,将安敏半抱半拖入白秀才房中。
这对张如意而言,其实是一个极大的冒险,也许白秀才会突然回来,也许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将安敏运出茶肆。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意外得知大宋欲招降阔端后,恼恨余氏父子之余,不得不重新开始考虑复仇计划,藏起安敏只是临时起意,并未细细算计。做过之后,她才颇有些懊悔,可这时张万等三名兵士已经归返院中,她也不可能再将情状复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珏因赶去追捕李庭玉等人耽搁了不少时间,后来引着若冰过来时,发现安敏不见了,果然又惊又怒。好在他丝毫没有怀疑到妹妹身上,很快由安敏来路反推,追踪到茶肆西面的悬崖边,由此给了张如意绝佳的时机。正好唐平就在眼前,茶肆中再无他人,她遂命他先设法将安敏运走。二人均十分紧张,甚至连安敏失落了一只鞋子及张珏令牌都没有发现。好在老天爷帮了他们的忙,之后一切顺利,唐平将安敏装入麻袋后,连人带袋搬到院子中的鸡公车上,推车出来。张如意则假意请唐平代为送货,一直送他出茶肆。
等到唐平安全离开后,张如意这才回屋收拾了一通,略作掩饰,然后赶去药师殿找若冰索药。她当时尚不知道安敏是阔端的女儿,又亲眼看到兄长对其关切殷殷,当然不能就此不理。她虽然恨阔端入骨,但并不讨厌汪红蓼,相反还对这位传奇女子有几分佩服,更不会没来由地厌恶她天真明媚的女儿。至于要如何处置安敏,那是以后的事,她尚没有考虑那么远,她必须要先应付余玠预备招降阔端的局面。大仇不能不报,既然指望不上余玠,就只能自己动手。她既已清楚余玠的目的与计划,便知道她名义上的未婚夫高睿再无生命危险。不仅如此,余玠很可能要对其礼遇有加,再作为信使遣送回河西,作为劝降阔端的一步。想到这一点后,张如意决意利用高睿,她亦不能继续留在钓鱼城,如此风险太大,最好的法子是在高睿北归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再与他一道上路。她决定之后,便赶来唐家,预备将计划告知唐平。按照她的想法,是要等到她离开钓鱼城数日后,再由唐平放了安敏。
唐平虽听从张如意之命,将安敏运回家中,藏入了地窖,却根本不知其来历,只知她正受全城通缉,心中惊惧。世事当真奇妙得紧,正当他向张如意追问时,安敏醒转了过来,居然亲口告知了真相。张如意惊怒交加,恶气顿生,一度想要扼死仇敌之女,幸亏唐平从旁阻止。她回忆起张珏凝视安敏的眼神,心想若是杀了兄长喜欢的女子,他必然不会原谅自己,即使这女子是蒙古公主。
二人出来地窖后,商议了一番。张如意最终决定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次日一早离开钓鱼城,设法去找寻高睿。唐平料想自己难以轻易脱身,很是害怕,提出想与张如意一道离开。她正好也需要帮手,便爽快地同意了,只是一时想不到安顿安敏的好办法,遂决意等出城后再说。张如意约定凌晨时来唐家找唐平,二人一道下山,天一亮便出城。为以防万一,她离开时,穿走了那件火药背心。
然而令唐平失望的是,张如意并未按时赴约前来。他既想去张家一探究竟,却又不敢轻易离家,生怕因天黑而与张如意错过,况且地窖中还关着一个安敏。直到天亮后,依然不见张如意人影,他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决意冒险赶去琴泉茶肆打探。不想茶肆中未见张如意人影,后院张家门外更是布满兵士,他本就满心惊惶,以为张如意出了事,慌忙转身逃走。
回家后,唐平闭门徘徊思虑了很久,终于决定独自逃离钓鱼城。至于安敏,他既不敢杀了她,也不能放了她,便打算将她运出去丢到什么地方,最好是等他离开钓鱼城后,才有人发现她。不想走出不远,兵士龙井和田川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以为事情已然败露,对方是来捉拿他的,本能地丢下鸡公车,转身便逃,最终还是被田川捉住。
听完唐平的供述,张珏这才明白妹妹一意复仇,由此成为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忽想到当初他在上天梯捉到安敏、带她到琴泉茶肆充饥时,他向妹妹说明小敏是在上天梯捉住的奸细。按照一般人的反应,通常会惊讶小敏的奸细身份,而张如意却说的是:“她这么个娇弱美丽的小娘子,居然能混到号称‘密不透风’的上天梯?”足见她心底深处一直关注上天梯的守卫,才会本能地说出这句话来。其实他早该从种种蛛丝马迹猜到如意的异样,甚至她在用迷药迷倒他后,明确地告诉他:“听完我的话,你就会想明白许多事情。那时候,哥哥就会很为难,不知是该捉我,还是该放我。”他却还是没有怀疑一切事情与她有关。或许是因为他想不到原本天真泼辣的妹妹会变得如此心机深沉,又或者他因为忙于军务而疏离了家庭,完全没有留意到妹妹的感受。他不怪她,只怪他自己。他早该发现如意的异动,这样才有机会阻止她,而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院子中的梅花已然开始凋谢,缤纷的落英被雨一浇,虽则娇艳欲滴,却也不过是腐烂前的回光返照。屋旁的大樟树上结了一大片蛛网,正有一些长着透明翅膀的绿色飞虫在缠缠绵绵的雨丝中飞来飞去,每每擦掠过蛛网时,便有一番惊险,令旁观者心提了上来,又滑落下去。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恰如世人的脆弱人生,总是穿梭在有形或是无形的命运之网边,没有被网住的,无疑是幸运的,若是被网住,也只能做些无谓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