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神獒第六话剑炉
话说当年的猫仙「谭道人」,自隐遁世外之后便四处云游,有一年曾重回灵州故地,竟在城中见到了自已的「生祠」,他自歎有何德何能,敢当得如此香火?临走时把他当年所用的全套行头,都藏在了祠中神龛之下。
这都是多少朝多少代以前的旧事了,却不知「林中老鬼」何以对此了如指掌,张小辫只道这老儿定是个稀奇的人物,庆幸自已遇着了「真仙」,他是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忙请教如何去对付荒葬岭的「神獒」,若真能立此功劳,今后何愁没有扬眉吐气、飞黄腾达的时节?正是:「不经强敌分生死,哪得行踪露潜藏?待到四海闻名日,那回方表是男儿。」
林中老鬼将猫仙爷的夜行衣让张小辫穿了,又从箱底取出一个面具,那面具上的图案勾画得形如猫脸,头顶还嵌着两个猫耳朵,触手柔软异常,林中老鬼道:「此物唤做猫儿脸,出自波斯国极西之地,专能遮掩生人气息,只要戴上这个面具,那些深山老林裡的狐兔野犬见了你,也只当你是过路的野猫。」说罢将「猫儿脸」面具给张小辫罩了,并授以奇策,让他独自带着黑猫,前往荒葬岭擒杀神獒,随后又交代给他请多今后的行止,吩咐他务必牢记在心。
张小辫只觉林中老鬼之计匪疑所思到了极点,未必真能做到,正待再问,就听外边鼓声如雷,他急忙出庙细听,吃一惊道:「啊呀,这是灵州城裡擂鼓聚兵,想是要打大仗了。」再回身之际,却已不见了林中老鬼的身影,只有满堂的野猫正被战鼓声惊的四处躲藏。
张小辫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低头看看自已身上的黑衣行头,知道刚才的事绝非是在做梦,他心想:「如今兵临城下,灵州城裡虽然兵多粮足,却一直孤悬无援,不知还能守到几时,反正城破了也是一死,不如就依林中老鬼所言,豁出去博场荣华富贵在身。」
俗语说得好:「自从受了卖糖的奸商骗,今后再也不信口甜人。」但张小辫眼光浅,并未吃过一堑长出一智,他却觉得:「反正除了三爷自已这条小命,再无别的身外之物,倘若趁着时运做成了,便是捡来的天大便宜。」真是人心不足,尚未得陇,便已望蜀,从此打定了主意,再不疑心有什麽山高水低,收拾得齐整了,便带了「月影乌瞳金丝虎」匆匆赶回衙中点卯。
走在半路上,便撞见孙大麻子找了过来,张小辫在「槐园库银」一事上吃了大亏,这回便不敢张扬,与他简短说了别来情由,二人迳自求见马大人,当面请命去「荒葬岭」剿杀野狗,为地方上除去大害。
别看马天锡是个文官,但这一年多来,他招募团练守城有功,皇上曾下旨嘉奖,据说可能不久便会升他的官,所以治地的军政防务都由他一手掌握,直接受两江总督辖制,此时粤寇兵临城下,可能明天一早就要打城,马天锡自然忙的不可开交,不断调遣团勇,分拨火器,把别的事情都暂且放在一边了。
只是那图海提督放不下此事,他白天在法场上被神吓破了胆,前来打城的粤寇虽多,毕竟有城牆壕沟挡着,量那些乌合之众也难成大事,可荒葬岭的恶犬如鬼似魅,说不定什麽时候就会潜入城中,趁人不备一口咬将过来,又想起刘五爷被开膛破肚的一幕惨状,不由得胆战心惊,片刻也坐不安閒,不住催促马大人快想对策。
正这时候张小辫前来请命,马天锡大喜,讚道:「本官总算没看错人,张牌头真壮士也,不知如何施为,又要带多少人马?」张小辫道:「小的承恩相抬爱,始终无以为报,如能有机会给马大人分忧解难,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敢推辞,这回不用动一兵一卒,只求孙大麻子留在城头接应即可,小人自有本事应付荒葬岭的野狗。」
马大人见他虽然说得口滑,但看神色间胸有成竹,他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点首说道:「如此举动,没有十二分胆智绝难做到,看来美玉向来藏在顽石之中,倘若单以衣貌出身取人,岂不误了天下贤士?这张牌头果然不是等閒之辈,本官就依你所言,调一班公差到城头接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说罢命人取来一柄短刀,乃是古代刽子手传下的「寸青」,刘五爷死后便被收入官库,此时给了张小辫,让他带着防身,又给了进出城防的腰牌,使他便宜行事。
但别的官吏幕僚,以及那旗人图海提督,却都觉得张小辫这小子能有什麽真手段?不过是有些个泼皮胆气而已,此事谈何容易?好比是在老虎口中讨脆骨,到大象嘴裡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纵然横着胆子去了,也只不过是白白送命。
这时天已擦黑了,张小辫告辞出来,招呼孙大麻子和一班公差,一同到了南城,城外大敌当前,城门绝不敢开,只好在城头上用大竹篮吊人下去。
张小辫见城头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灵州团勇,正自不断地搬运滚木擂石、灰瓶弓箭,又摆开了许多臼炮火器,一尊尊劈山炮和一排排抬枪不计其数,真可谓是:「杀气迷空乾坤暗,遍地征云宇宙昏。」他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禁暗自心惊,脚底下发软,有点后悔刚才在官家面前逞能夸强了,可现在打退堂鼓也晚了,只好把全身上下收拾紧衬俐落了,准备等天彻底黑下来以后,便出城行事,这才要「拚身入虎穴,冒险探豺狼」。
张小辫心道:「胆小不得将军做,捨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谁让咱自打生下来就没财没势呢?更没有本事做别样的营生,也不甘出苦力气做活度日,再不捨得把自家的小命当本钱来博,如何能够出人头地?」想到此处便横下心来,把身着的「夜行衣」紧了紧,腿上用青带子打了绑腿,脚下穿了一双多耳麻鞋,又随身裹了水粮和一小袋石灰,将「寸青」短刀别在后腰,随后在城头上同那黑猫饱餐了一顿。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的举动好生钦佩,有意要结伴同去,若有什麽高低,两人好歹能得有个照应,张小辫拦住他说:「看这阵势,粤寇明天拂晓就得前来打城,你这大麻脸不留在城头上,回来时有谁肯接我上来?」孙大麻子点头称是,并嘱咐张小辫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否则必被打城的粤寇裹住,死在乱军当中。
此刻黑云遮住了明月,正是潜行的良机,张小辫坐在吊篮裡下了城,抬眼看看四周,就把那黑猫揣在自已的怀裡,藉着几点矇胧星光,直奔城南的「荒葬岭」而行。
这片山阙离城虽近,但山中沟壑极深,是个极野的去处,除却抛尸的民夫,绝少有人接近,太平军也不会取道山谷,以几次都是从两边迂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