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蜜丽安·韦德到访地窖的原因
我知道此人一定是曼勒宁,因为不可能会是别人了。他以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走进房间,手指头轻弹着我的名片;在漫不经心的态度背后,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恨意——哎呀,我说不上来。不过,我把他全身上下仔细瞧个够。身高方面是他的优势,宽肩窄腰是他的体形,而他身上的淡灰色西装却未刻意凸显这些特点。从穿着打扮来看,菲尔可能会说他品味好得不同凡响。他仰头抬起下巴,但还不至于趾高气昂;他那晒成古铜色而且有棱有角的俊貌,蒙上一层轻佻傲慢的表情;他黝黑的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而他的目光,就从卡鲁瑟称之为“纠葛的双眉”下方打量着我。至于什么“抑制吹嘘自夸、精力十足、容易激动等等特质的迷人风采”——这也是卡鲁瑟说的——我在曼勒宁身上根本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我不会用“迷人”这个字眼来形容他。但毫无疑问地,他这个人是散发出一股魅力。曼勒宁用肩头推开门帘走了进来,从长窗渗透而入的光线把他照得容光焕发,而那些状似赝品但八成是真货的文艺复兴时代家具,恰如其分地把他衬托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却露出了笑容。
“老兄,”他十分亲切地说道,“你知道警察是怎么干活的吗?”
这番话听起来不仅目中无人,他简直可以说是疯了。他自以为非常认真严肃。当时是我那天第一次有想要大笑的感觉;我几乎当他的面笑了出来。他看到我闭紧嘴巴忍住笑意,那种奇怪的恨意为之渐增。
“唔,”我说道,“我是刑事调查局的总探长,不过我想,对于这个职位,你是可以有你个人的看法。你不就是那位在印度解开神秘刺杀案件的年轻人吗?”
他往桌子靠了过来。
“你知道印度北边的海德拉巴?”他殷勤地问道。
“不知道。”
“那么,北部的赞木纳河(Jumna)呢?”
“没听说过。”
“既然你这么无知,”他说道,“你想你够资格来谈论那件案子吗?”
不管怎么样,正常人这时候都会反驳抗辩。若说这家伙并没有激怒我,那我就是在欺骗你们。还是照旧,我不想理会他的人身攻击,只想查我的案子就好。这时他接着说:
“我问你,呃——”他佯装要看我的名片,但发现太过麻烦,于是改口道:“我问你知不知道警察是怎么干活的。原因就在这里。你想见韦德小姐一面。如果你对法律有些了解的话,你就知道你不能强迫她回答任何问题,而且她还可以要求有律师在场作陪。”
“是的,这一点我明白。所以我才想知道她愿不愿意见我。”
“你知道,我之所以提出这一点,那是因为今天早上你过分越权了。有三个人到你的办公室,结果你用无权过问的问题打扰他们,而他们又太过于懦弱而回答了问题。老天啊!”他张嘴轻蔑地笑了起来。“他们不把我的提议当一回事。我跟他们说,如果非去不可,就找一位律师同行……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设下什么样愚蠢的小圈套,也不晓得你是怎么吓唬他们的。不过——”
门帘一阵掀动,原来是哈莉特·克尔顿闯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行动笨拙的粗壮年轻人,其抢眼的红发让人立刻认出他来。山姆·贝克特身上套着一件松垮垮的晨袍,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苏打水。在红通通的眼睑下,他迟钝的褐色眼珠缩成小黑点;当他凝视曼勒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尽是厌恶不屑——这份厌恶感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连他这种个性悠哉的人都吓了一跳,因而无法置信自己会有这种情绪反应。
“小葛,别傻了,”哈莉特以非常理智的口气说道。“他是我们的朋友。他知道事情真相——”
“事情真相,”曼勒宁复述了一遍,然后笑了笑,从鼻孔发出喷息声。“是哦,我也知道事情真相啊,这你是明白的。所以我才试图不要让它曝光。”
贝克特拿着杯子做了个手势,接着以抗议的语调说道:
“但是,真是岂有此理,是她想要见他的!无论如何,她就是想要见他。嗨,总探长,今天早上我一直待在这里等你来,在这场大闹剧中,只有我已经神智恢复清醒。随你怎么问吧。我就是阿布王子,你知道的——”此刻,曼勒宁的笑嘴裂得更开了。“——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重点在于,”我说道,“曼勒宁先生是否愿意回答任何问题。”
“我当然不愿意,”曼勒宁答道。
“为何不愿意?”
“因为我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我选择不要回答,”他面带冷笑地告诉我。
“你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呢,还是宁可去面对验尸官的盘问?”
他笑了起来。
“老套的问题,老套的说辞,警察只会一味地威胁恐吓!我亲爱的海德雷先生,你觉得你可以传唤我上这次的审讯会吗?”
“我亲爱的曼勒宁先生,”我开始感到很不耐烦了,“如果验尸官认为坎特伯里大主教和此案有牵连,他们是会传唤他的,即使只有某一点证实了主教阁下是位大说谎家。”
我以为这番话可以堵得他哑口无言,但效应只是一闪即逝。我第一次看见他眉毛皱成一团,这使得他看起来仿佛有对斗鸡眼似的;不过,他的轻蔑态度相当怪异,而且全然表露无遗:他把嘴巴张得像希腊面具那样方方正正,然后又森然露齿而笑。
“哦,不见得吧?”他口气放肆地说道。“招数用烂的说辞,了无新意的虚张声势。事实上,我没说谎。我不用大费周章来说谎骗人,我说完了。”
“事实上,我也无须大费周章来虚张声势。现在根本没有质问你的必要,因为你已经向卡鲁瑟巡官做了些供述,而那些陈述目前也已记录在案。我想知道的是,对于那些陈述,你会不会口风不变、坚守到底。”
“什么陈述?”
“我懂了。这么说,你终究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啰?”
“你瞧,这真是避重就轻的蹩脚遁辞。我要答就答;不愿意答嘛,当然就不答。”
“行。反正无罪之人,是不介意多说一些的,对不对?好吧。你在周五晚上向卡鲁瑟巡官表示,你在10点40分曾到帕尔摩街的摄政亲王巷短暂造访过。当时总机门房跟你说楼上正在举行派对,而你把他打发掉之后就上楼去了。”
我并未在这问题上头做任何修辞更动,仅仅是从我的笔记本上面照念罢了。曼勒宁单肩略耸,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之所以引述这段话,”我解释道,“并非在指控你说谎,而是因为我必须在你们之间做个抉择:究竟说实话的是你,还是其他的人。克尔顿小姐今天早上在我的办公室告诉我,他们所有的人在11点钟过后才从博物馆返回,随后便指示门房要对外宣称楼上有派对在举行。在那之前,门房根本没有接到要做任何声明的指示;他知道他们全都外出了,而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件事。莫非,除了你之外,整个教堂里面的人都唱错了曲子?——对了,克尔顿小姐,你是这么跟我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