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之骄傲(第4/13页)

他连忙从书桌上把树枝形的大烛台拿过来,将上头的蜡烛统统点亮。

我把大烛台拿在手上,感觉有些失衡,看了一下,原来九个座子上最左边的蜡烛少了两根,只留下白色的烛泪。我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地方的蜡烛是被掰下来的,并没有燃尽的烛芯残留。

我举着烛台,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昨天下午我只是匆匆地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而更久远的记忆则来自早年嬷嬷刚刚创办这所学校的时候。现在则不同,我不能再随意地看着这里的家具和摆设,我得留意每一个地方。

雅克琳嬷嬷虽然出身富贵,但是她投身本笃会[2]后,几乎把生活需求降到了最低。

这个偌大的房间里家具很少,中间就是办公桌和几把椅子,壁炉的左边是窄小的床和屏风,还有一个放衣服的箱子。放书的柜子立在墙角,旁边的墙上钉着一个精致的十字架,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祈祷桌。除此之外就是最远的角落里的一个三角盥洗台。

办公桌上收拾得很干净,书、笔记本、墨水都放得很整齐,一座石膏天使塑像立在吸墨纸台上,旁边有一个花瓶,里面是一些雏菊。书柜也关得好好的,似乎没有人动过。但是,书桌后面的椅子倒在地上,一条腿掉了下来,我努力想要把它扶起来,但还是失败了。

嬷嬷床上的被褥铺得很平整,一看就没有用过。在床头的钩子上挂着一套洗干净的长袍,头巾搭在一旁。她昨晚应该还没有来得及睡觉就遭遇了不测。

我走到窗户边的盥洗台,上面放着白铁的水盆和水罐,但里面都是空的。我推开窗户,突然有东西“咔嗒”一声掉在窗台上。

我捡来一看,原来是插销,它被人撬过,已经变形了。我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到下面隔了一层楼的地方有一个平台。

“那是什么?”我指着下头问皮埃尔,“我是说下面是什么房间。”

“储藏室。”他回答道,“那是从一楼到二楼的一个侧翼,我们会把一些旧家具和暂时不需要的东西统统放在那里。”

“是这样……”我把插销握在手里,又向高瑟小姐问道,“嬷嬷的盥洗台里一直都没有水吗?还是她晚上用热水时会送来?”

女教师回答说:“嬷嬷一年四季都用凉水的,所以她的水罐里一直都有水。”

“现在没有……”

高瑟小姐似乎不相信,她走过来拿起水罐摇了两下。“哦,这个……应该是当值的学生忘记加了。”

“嬷嬷房间里的打扫任务都是学生们完成吗?”

“整个学校都是,神甫。”高瑟小姐说,“嬷嬷一直要求我们劳动,这是和修士一样的生活,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来做。小孩子们可以干点儿轻松的,大孩子们就承担得多一些,修剪花草,在厨房帮忙,还有打扫图书馆、礼拜堂和庭院……这些都有固定的小组负责完成。”

“昨天负责这里的是谁?”

“露易丝,露易丝·莫兰。”

我想起了昨天那个穿围裙的女孩儿。

高瑟小姐盯着我,眼睛通红,在我掂量着手中的插销时,她忍不住问道:“您发现了什么,神甫?嬷嬷为什么会被杀?是谁杀了她?您知道了吗?”

我没打算回答她一连串的提问,只是晃了晃插销。“刚才我看到窗户上的这个玩意儿掉下来了。”

她拿过插销翻来覆去地看,皮埃尔也挤过来,又望了望窗户外面。当他把头缩回来后,脸色都发青了。

“有贼偷偷溜进来了!”他叫起来,“从下面很容易就上来了!上帝啊,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从外面进来想偷东西,结果杀死了嬷嬷。”他像一只愤怒的猎犬,“我们应该报警!让警察搜查这一片,他们会抓住那个杂种,会绞死他!”

我拉住皮埃尔的胳膊。“安静,我的朋友,请安静。现在只能证明有人弄坏了插销,但还不能说嬷嬷是被小偷杀死的。”

“她的伤口是在脖子上。”

“是的,被尖锐的利器穿刺。”

“那一定是凶手带着刀!”皮埃尔指了指窗户,“它们有些年头了,神甫,用刀才能从外面撬开,手指一定伸不进来。”

也许他是对的,因为古老的修道院的窗户原本就做得粗糙,并不严实,即便闭合起来也因为木质变形而有小拇指般的缝隙,一把刀的确能够从外面毁掉插销。而窗台下那些突出的石雕线足够一个成年人站立着进行危险的工作。况且,我在室内没有找到任何带血的凶器,说是凶手杀人以后带走了凶器,倒也无可厚非。

高瑟小姐见我沉默着,也试探着对我说:“神甫,我也认为应该是进来的贼干的。这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尊敬雅克琳嬷嬷,她是一个圣人,她对待每个孩子都是公平亲切的。我觉得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性,虔诚,慈爱,大公无私——”

“她的确很好,但这跟别人是否要杀死她毫无关系。”我冷酷地打断了她的话,“别忘了这里是贞德的故乡[3]。”

高瑟小姐抓紧了领口。“难道您认为凶手是学校里的人吗?神甫,太荒谬了,这里都是女孩子、教师和皮埃尔这样的老实人。”

“我谁也没有指控。”上帝,有时候我的确不喜欢跟女人说话,“我希望在我们通知警察来之前,好好地问一问昨晚还有谁到过这间办公室。即便我们不能抓住凶手,好歹也会给警察一点儿帮助……当然也是为了嬷嬷。”

高瑟小姐和皮埃尔对望了一眼。我知道我的话起作用了,事实上当他们第一时间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用的。

最后,高瑟小姐说道:“我先去叫醒所有的教师,告诉她们这件事,然后让她们分头询问学生。我想,也许低年级的孩子不需要再问了,她们在八点钟就不允许出寝室了。”

“哦,我相信您和您的同事会搞清楚的。”我赞成她的想法,于是她快步走出去了。我又让皮埃尔去仔细检查大门和各个能进出的地方,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外人钻进学校里。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嬷嬷,揉着眼睛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具僵硬的尸体。

我将烛台放在桌上,将嬷嬷的身体放平,合上她的双眼,然后掀开被褥,扯下洁白的床单,轻轻地盖在雅克琳嬷嬷身上。她临终前扭曲的面容终于被遮住了,如果她的灵魂看得见的话,或许会因此而对我万分感激——这胜过我给她十倍的捐款。

我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椅子吱嘎作响。我摸了摸它的几条腿,确保它们都还结实。我动了动身体,仍然有些不安。于是我又换了一张椅子。它同样像个喘着气、不住咳嗽的老人。于是我放弃了,站起来在嬷嬷的尸体旁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