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第2/3页)

我拿下眼镜,看到的又是一栋完好无损的伊丽莎白风格的宅子。假如天空被染成靛蓝色,月亮又突然被云遮住了,人是否会感觉到一种隐隐的威胁?也许会吧。但是今天在万里无云、一片蔚蓝的天空的映衬下,眼前的场景本身很是无邪。

车道上横着一到栅栏。栅栏上贴着一张告示:危险。请勿靠近。我注意到栅栏上有一处连结很松,于是我移动板条,钻了进去,然后又把身后的栅栏复位。

绕开索然无味的宅子侧翼,我来到宅子的正面。在第一和第二隔间之间有六级宽阔的低台阶通向一道钉着板条的双幅门。台阶的两侧各有一个基座,上面各摆着一樽用某种黑色抛光材料雕刻出来的大猫。它们的轮廓被雕得如此生动,以至于我的手指抚过其中一樽时,我以为自己会摸到柔软的毛发,却被坚硬石头的冰冷吓了一跳。

第三个隔间底楼的窗户被火烧得最厉害。站在一块倒下的石头上,我就有足够的高度看到里面的情况。我看到的景象在我的心里引发了深深的不安。就“房间”的概念而言,所有的房间都会具有一些令人感觉熟悉的普遍特点。虽然我在自家店里楼上的卧室,我小时候在父母家的卧室,以及我在温特小姐家里的卧室,每一个都不尽相同,但它们都有着某些相同的元素,这些元素对不同地方的所有人都适用。即使是一个临时的露营地,顶上也会有东西遮风挡雨,也会有空间让人进入、活动和离开,也会有东西让人区分室内和户外。但这儿什么都没有。

房梁都掉下来了,有些只掉了一头,于是便将空间对角分割;站在石块上,我看到房间的余下部分堆满了木器和其他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直堆得有窗户那么高。角角落落里都楔满了旧鸟巢。鸟儿们一定是把种子带进来了;雪花和雨点像阳光一样洒进屋内,于是在这个被严重破坏的地方竟然长出一些植物:我看到了冬天里呈黄色的醉鱼草枝条,还有朝着光线方向生长的细长的接骨木。常春藤攀上墙壁,就像墙纸上的图案。我伸长脖子向上看,就像看进了一条黑暗的隧道。四面的高墙依旧完好无损,但我没看到天花板,只看见四根不规则布局的粗房梁,它们上面是空荡荡的一片,然后又是几根房梁,如此一路向上延伸。隧道的尽头有光亮。是天空。

连鬼也不可能在此地生存。


几乎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有过帷帘、家具和油画。吊灯照亮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太阳的光线。这个房间过去是做什么用途的?客厅,琴房,还是餐厅?

我眯着眼睛看着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大堆东西。在曾经构成一个房间的这堆不可辨认的杂物中,我注意到一件东西。起初,我以为那是一根掉下一半的房梁,但它似乎不够粗。而且它看上去是和墙壁连在一起的。它的旁边,还有一根和它一样的东西。再旁边,又是一根。每隔一段固定的间距,就有一根这样的木头,而且这些木头上面似乎还有接口,仿佛曾经有其他木头以某个角度和它们连在一起。事实上,在一个角落里,就有一根这样的木头,它的上面还连着其他部件。

我拼命地思考。

这些梁是书架。乱糟糟的残骸的前身是一个藏书室。

我立刻从没有玻璃的窗户爬进屋内。

我小心地四处走动,每走一步都会检验自己的落脚点是否合适。我凝视每一个角落和黑暗的缝隙,但没有看到一本书。倒不是说我指望找到几本书——这种情形下不可能有书保存下来。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寻找。

有几分钟,我专心拍照。我拍了没有玻璃的窗框,过去用来承载书的木板,以及门框巨大的厚重橡木门。

为了把石头大壁炉拍得最好,我弯下腰,身体略向一侧倾斜,正在这时,我突然停了下来。我咽了一下口水,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是我听到了什么动静吗?或是感觉到了什么?是我脚下的碎石深处有所移动吗?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间的边上,那块地方有一个足够陷进一只脚的大洞。

我正位于宅子的主走廊里。我从外面曾看到过这里高高的双幅门。石质的楼梯在大火中得以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楼梯上面的一大片开阔区域里,扶手和栏杆现在都缠着常春藤,然而建筑的线条还是很清晰:一个渐宽的弯道盘旋至底部形成一个贝壳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奇特的倒置撇号。

楼梯通向一条走廊,这条走廊过去一定是和整个门厅一样宽。走廊的一边只剩下一些边缘参差不齐的地板,从那里可以看见楼下的石头地板。另一边几乎是完整的。沿走廊的扶手依然在,还可以看见一个回廊。回廊的天花板,尽管污渍斑斑,还是完好无缺;地板也在;甚至还有门。这是我在宅子内看到的第一处逃过火灾大破坏的地方。它看上去像是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


我快速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回廊走去,每次移动重心前,我都会谨慎地测试脚下地板的承重能力。

第一扇门里面什么都没剩下,只能看见一些树枝和蓝色的天空。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没有地板,只有户外新鲜的空气。

我把门再次关上,沿着回廊的边沿继续前进,下定决心不要因为这个地方的危险而紧张。我一直很小心地移动,走到第二扇门前。我转动门把手,让门自己旋开。

有动静!

我的妹妹!

我差一点要迈步朝她走去。

差一点。

然后我意识到,那是一面镜子。一面失去光泽、覆盖着灰尘、布满了墨迹般的黑点的镜子。

我向下看看我差一点就要踩上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地板,直接通往下方离我有二十英尺的石头地面。

我现在知道自己刚才看见什么了,但我的心依旧狂跳不止。我再次抬起目光,看见她在那里。有着苍白的面孔和黑色眼眸的流浪者,一个朦胧的身影,一个颤抖的古老轮廓。

她也看到我了。她站在那里,渴望地向我伸出手,仿佛我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向前迈步握住她的手。总之,迈步向前握住她的手,最终与她会合,难道不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吗?

我注视着等待我的她,我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

“不,”我轻轻地说,但她却依然伸手召唤着我。“对不起。”她慢慢放下了手臂。

接着,她拿起相机,给我拍了一张照片。

我为她感到难过。我知道,透过镜子拍的照片从来就看不清楚。我以前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