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好的巨人

我开始跑。

我跳过地板上的窟窿,三步并作一步跳下楼梯,立足不稳,扑向扶手寻求支撑。我一手抓住一根常春藤,绊了一下,稳住自己,接着又再度摇摇晃晃地向前跑。藏书室?不。另一条路。穿过一道拱门。接骨木和醉鱼草的枝条钩住我的衣服,我踩着破宅子里的碎石前进时,几次差点摔倒。

最后,无可避免,我重重地摔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噢,天哪,哦,我的天啊!我吓到你了吗?哎呀。”

我透过拱门,望过去。

我靠在走廊的楼梯口,看见的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一具骷髅或一只怪物,而是一个巨人。他稳当地走下楼梯,轻巧且满不在乎地穿过地上的碎石,来到我的身边,表情万分关切。

“噢,我的天哪。”

他的身高一定有六英尺四或六英尺五,体格很宽,宽得仿佛连他置身的宅子都缩小了。

“我从不想——你瞧,我只是想——因为你已经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于是——不过这点现在无关紧要,因为关键是,天哪,你有没有受伤?”

我感觉自己的个头相形之下就像小孩子。不过,这个男人尽管体格硕大,身上却也有一股孩子的气息。他胖得不可能长皱纹,有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圆脸,秃脑袋上还围着一圈浅金色的卷发。他的眼睛就跟他的眼镜框一样圆。透明的蓝色眸子十分友善。

我一定是头昏眼花的样子,可能还过于苍白。他跪在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腕。

“噢,哎呀,你摔得可不轻。要是我——我不应该——脉搏跳得有一点快。嗯。”

我的脸颊有点刺痛。我伸手去摸裤子膝盖处的裂口,手指立刻就被血染红了。

“天哪,哦。是腿摔伤了,是吗?摔断了吗?你的腿能动吗?”我扭扭脚,巨人的表情变得轻松一些了。

“谢天谢地。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好了,你待在这儿,我去——我只要去拿——我马上回来。”然后他走开了。他的脚灵巧地在参差不齐的木头边缘跳来跳去,很快便跃上了楼梯,上半身则几乎不动,仿佛和脚下复杂的动作毫无关系似的。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等着。

“我把水壶烧上了。”他回来时宣布。他还拿了一个真正的急救箱,雪白的底色上有一个红十字,他从里面取出一瓶消毒水和一些纱布。

“我一直说,总有一天有人会在那个陈旧的地方受伤。我备着这个急救箱已经很多年了。有备无患,对吧?哦,天哪,啊!”当他把沾有消毒水的纱布按在我受伤的胫骨上时,他痛苦地皱起眉头。“让我们勇敢一点,好吗?”

“你这里有电吗?”我问。我感到很疑惑。

“电?这是一片废墟啊。”他盯着我看,对我的问题大感吃惊,仿佛我摔成了脑震荡、神志不清。

“我只是想到你说你把水壶烧上了。”


“喔,我明白了!我有一个便携炉子。我过去还有一只热水瓶,不过——”他仰起鼻子,“用热水瓶的水泡出来的茶味道不是很好,不是吗?好了,还疼得厉害吗?”

“只有一点点痛。”

“好孩子。这跤摔得可真不轻。好了,喝茶吧——柠檬和糖,行吗?很抱歉没有牛奶。这儿没冰箱。”

“加柠檬就可以了。”

“好的。那么,让我们把你弄得舒服点。雨已经停了,在户外喝茶好吗?”他走到宅子正面的双幅门前,拔掉门闩。门仅仅旋开了一道很小的缝,我试图站起来。

“不要动。”

巨人跳回我身边,俯身把我抱起来。我感觉自己被抬到半空中,被人稳稳地抱到外面。他坐在我身边的石头黑猫背上,就是我一小时前欣赏过的两只猫中的一只。

“你等在这儿,我回来时,你和我就有好茶可以喝了!”于是他走回宅子里。他巨大的背影移上楼梯,消失在回廊和第三个房间的入口处。

“舒服了吗?”

我点点头。

“好极了。”他笑得仿佛一切真有那么好。“好啦,让我们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拉乌原文中的名字是“Love”,是“爱”的意思……奥里利乌斯·阿方斯·拉乌。请一定叫我奥里利乌斯。”他期待地望着我。

“我叫玛格丽特·李。”

“玛格丽特。”他微微一笑,“好极了。真是太好了。好了,喝茶吧。”

他在猫的两个耳朵之间仔细地展开一块餐巾。里面包着一块黏糊糊的黑色蛋糕,切得很厚。我咬了一口。这是一块适合冷天吃的完美蛋糕:带有生姜的味道,甜而不腻。巨人将茶倒进精美的瓷杯中。他递给我一罐糖,然后又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抽线袋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把柄上装饰着一个拉长的字母A的银勺子。我接过勺子,搅拌了一下自己的茶,接着又把勺子递还给他。

我吃蛋糕喝茶时,招待我的主人就坐在第二只石猫上,尽管块头很大,他的模样却透出几分出人意料的小猫式的羞涩。他安静地吃着蛋糕,专心地保持整洁。他也会看我吃,焦急地想知道我是否喜欢他提供的食物。

“真好吃。”我说,“我猜是自己家里做的吧?”


两只石猫之间大约相距十英尺,交谈时我们不得不略微抬高声音,这给谈话平添了几分戏剧色彩,好像是一场表演。而我们也确实有观众。在雨后的日光下,在树林边,一只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奇地注视着我们。它眼睛一眨也不眨,翕动着鼻孔,保持警觉。发现我看到了它,它也没想要跑开,相反它似乎决心不要害怕。

我的巨人伙伴在餐巾上擦擦手指,然后抖抖餐巾,又把它一折四叠好。“那么,你是喜欢吃这种蛋糕?制作蛋糕的秘方是拉乌夫人传给我的。我从小就开始做这种蛋糕了。拉乌夫人是一个很好的厨师。从各方面看,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当然,她现在去世了。岁数也差不多了。虽然人们会希望——但不可能都尽如人意。”

“我懂。”尽管我不敢肯定自己一定明白了。拉乌夫人是他的妻子吗?可是他却说自己从小就开始按她的秘方做蛋糕。他肯定不是指他的妈妈?为什么他会叫自己的妈妈拉乌夫人?但有两件事是很显然的:他爱她,而她已经死了。“我感到很遗憾。”我说。

他以一个伤心的表情接受了我的慰问,然后又变得开心起来。“但这是一件很合适的纪念物,你不这样认为吗?我是指蛋糕。”

“当然。事情过去很长时间了吗?你失去她很久了吗?”

他想了一想。“差不多二十年了。虽然感觉更长。也可能感觉较短。这取决于你是如何看待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