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好的巨人(第2/2页)
我点点头。我也不比他更明白。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望着远处的鹿园。在树林的顶端,有更多的鹿冒了出来。它们随阳光一起穿过长满草的园子。我腿上伤口的刺痛已经消失。我感觉好一点了。
“告诉我……”巨人开口说道,我怀疑他是鼓足勇气才提出这个问题的,“你有妈妈吗?”
我大吃一惊。人们一般都不会注意我很久,更不用说问我私人问题了。
“你介意吗?原谅我这么问,不过——我该怎么说呢?家庭是一样——一样……但是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慢慢说道,“我不介意。”实际上,我是不介意。可能是我经历了一系列的惊吓,或者是这个奇怪环境的影响,似乎我在这里、对这个男人说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都会和他一起永远留存在这个地方,不会和世界的其他任何地方有关系。我对他说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后果。于是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是的,我有妈妈。”
“妈妈!多么——噢,多么——”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好奇,还有一些悲伤或渴望。“有什么能比有一个妈妈更令人愉快呢!”他最后感叹道。这显然是请我再多说一点。
“那么,你没有妈妈吗?”我问。
奥里利乌斯的脸即刻有些扭曲。“真是伤心——我一直想要——一个爸爸也行,说到这个问题。甚至是兄弟姐妹。有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人就可以了。小时候,我常常假装自己有亲人。我想象出了一整个家族。好几代人!你一定会笑话我!”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任何会让人笑话的东西,“但是说到一个真正的妈妈……一个实际存在、为人所知的妈妈……当然,每个人都有妈妈,不是吗?我明白的。问题是要知道谁是自己的妈妈。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这不是不合理的,对吧?我从来没有放弃这个希望。”
“啊。”
“这是很令人遗憾的事情。”他耸耸肩,想要表现得随意一些,但其实并非如此,“我要是有个妈妈就好了。”
“拉乌先生——”
“请叫我奥里利乌斯。”
“奥里利乌斯。你知道,说到妈妈,事情并非总是如你想的那样愉快。”
“啊?”这似乎对他而言是一个大启示。他仔细凝视我。“争吵?”
“不完全是。”
他皱起眉头。“误解?”
我摇摇头。
“还要糟糕?”他很惊讶。他先是看看天空和树林,最后看着我的眼睛,试图搞清楚问题所在。
“秘密。”我告诉他说。
“秘密!”他瞪圆了双眼,迷惑不解地摇摇头,竭力试图去理解我的意思。“原谅我,”他最后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我对家庭知之甚少。我在这方面的无知程度比海洋还要深。说到秘密,我只能表示遗憾。我肯定你的感觉是有理由的。”
同情让他的眼神很温暖,他递给我一块折得很整齐的手帕。
“抱歉,”我说,“这肯定是你原来没料到的。”
“我想到了。”
我擦眼泪时,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投向鹿园。天色慢慢变黑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团白色的微光:一头浅色的鹿正轻快地跳入树林。
“当我感觉门把手转动时,”我对他说,“我还以为你是鬼。或是一具骷髅。”
“一具骷髅!我!一具骷髅!”他开心地咯咯笑,整个身体似乎都笑得颤抖起来。
“但你竟然是一个巨人。”
“确实如此!一个巨人。”他揉揉眼睛,停下笑,说,“你知道这儿有一个鬼——大家都这么说。”
我知道,我差点说,我看见她了,但他说的当然不是那个我看到的鬼,“你见过那个鬼吗?”
“没有。”他叹了一口气,“连鬼影子也没见过。”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在沉思自己的鬼。
“开始变冷了。”我说。
“腿感觉好了吗?”
“我想是的。”我从石猫背上滑下来,试试自己的腿是否能走,“是的。现在好多了。”
“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的声音在日渐昏暗的天色里听起来很轻。
“拉乌夫人到底是谁?”
“收养我的女士。她给了我她自己的名字。她给了我她的菜谱。实际上,她给了我一切。”
我点点头。
然后我拾起照相机。“我想我真的该走了。我应该赶在天黑前拍几张教堂的照片。太感谢你的茶了。”
“我过几分钟也要走了。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玛格丽特。你还会再来吗?”
“你并不住在这里,对吗?”我怀疑地问。
他笑了。他的笑很甜,就像那块味道浓郁的黑色蛋糕。
“我的天哪,不。我在那边有住所。”他指指树林,“我只是下午来这里。为了——好吧,不要说是为了沉思,是吧?”
“他们马上就要拆除这里了。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的。”他心不在焉、怜爱地摸着石猫,“这真让人惋惜,不是吗?我一定会想念这个老地方的。实际上,当我听说你时,我还以为你是那些人派来的。勘测员之类的人。但你不是。”
“对,我不是勘测员。我在写一本书,关于曾经住在这里的人。”
“安吉菲尔德的两个女孩?”
“是的。”
奥里利乌斯沉思地点点头。“她们是双胞胎,你知道的。可以想象。”有一会儿,他的眼睛凝视着远方。
“你还会再来吗,玛格丽特?”我拿起包时,他问。
“我一定会再来的。”
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奥里利乌斯·拉乌,为婚宴、洗礼仪式和派对提供传统英式餐饮服务。他指指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再来时,一定打电话给我。你一定要来我家,我会为你准备真正的好茶。”
我们分别前,奥里利乌斯拉着我的手,以一种旧式的从容方式拍拍它。然后他硕大的身躯轻巧地迈上那片宽阔的台阶,关起身后厚重的门。
我慢慢地沿车道走向教堂,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碰到的陌生人——相遇并成为朋友。这几乎都不像我了。当我穿过教堂墓地前的门时,我想到或许我才是陌生人。这只是我的想象吗?抑或是,自从我见到温特小姐以来,我已经不再完全是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