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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私家司机驾驶的黑色加长礼车。
是库珀的车。
在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震动的行驶下,车内很快便传来打呼声。
刚出生没多久的乔纳森另当别论,其他人昨晚整夜都没睡。
了解情况的私家司机在开往库珀宅邸的这段路上,很小心,极力不吵醒车上的乘客。
仲根感受着玛丽的头枕在肩上的重量,自己也微微合眼,假装睡着。
经历了昨天一整晚奇妙的体验,他现在脑中极为清醒,反而睡不着。
玛丽指出的脸部淤青,当然是侦讯时遭殴打所造成。
当初被警方带走时,仲根就已先接受过那两名警察粗鲁的侦讯。
“没带枪,就只是来这里看鸟?拜托,你以为这种借口说得通吗?”两名警察互望着彼此,语带嘲讽地说道。站在桌子旁的一名警察,猛然一个转身,朝仲根脸颊就是一拳。他因强烈冲击而跌落椅下,趴在地板上。
“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仲根重新坐回椅子上,一面擦去嘴唇破裂而流出的血,一面如此控诉。那两名警察听了,更加光火。
“人权?你一个日本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住在美国的日本人,我看全部都是间谍吧?像你这种卑鄙的间谍,就算不小心杀了你,也没人会有意见。”
一名警察一面说,一面绕到他背后,突然掏出手枪抵住仲根的脑袋。
“因为侦讯时总会不小心发生‘意外’。”
“你要选择自己从窗户往外跳也行。”
站在他面前的另一名警察以自认为很有趣的口吻说道。
仲根倒抽一口气,双目圆睁。
“砰!”
背后的警察大叫一声,仲根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两人捧腹大笑,将仲根抵向椅子,硬要他张嘴。
“听说‘调查嘴巴,如果里面是干的,就是害怕的证明’。要不要试试看?”
“原来如此。他嘴巴里干巴巴的,连一滴口水也没有——这就是所谓的科学判定。”
“这么一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们就用那个东西开始吧。”
两人一面说,一面紧紧地将仲根的手脚固定在椅子上。
一名戴着金框眼镜、身穿白衣的清瘦男子走进房内。男子在仲根赤裸的胸膛上缠上一圈又一圈的软管状物体,接着在他手指和手臂安装了奇怪的装置。
“我现在要对你使用最新型的测谎器。”
白衣男就像在看实验动物似的,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着仲根。
“请你对所有问题都说‘不’。那么,我要开始发问了。你是美国人吗?”
隔了一会儿后,仲根这才开口。
“……不。”
“你是日本人吗?”
他回答“是”,但是看眼前的男子不发一语地摇着头,他马上改口。
“……不。”
回答这两个问题时的反应,会通过缠绕在他胸前的软管与装设在手指和手臂上的装置记录下来。
白衣男子打开房门,暂时前往隔壁房,确认过记录后,旋即又往房内探头,脸上泛起满意的笑容。
“OK。那就请你们提问吧。”
两名警察接过提问单,一脸不耐烦地咒骂:
“喂喂喂,全部都要问吗?很麻烦!”
他们互望一眼,耸了耸肩。两人坐在仲根看不到的椅子上,开始朗读那事先备好的提问。
“第一个问题,呃……你叫东条英机吗?”
“不。”
“你持有枪械吗?”
“不。”
“你是日本的间谍吗?”
“不。”
同样的提问,一个晚上不断反复。要不是库珀赶来,应该会一直持续到仲根昏厥为止。
想到美国警察对日本人的态度,仲根便感到心中一片黑暗。
最近在美国国内,特别是西海岸,对日本移民的差别待遇和反感突然加剧。有不少美国人声称,他们的工作被标榜劳力便宜的日本人给抢走;还听说有美国人为了替自己的失业泄愤,而袭击日本人的商店。不过……
仲根从三年前开始便住在美国,如今还娶了一名美国妻子,两人育有一子。而且,他的岳父还是当地的名士。连仲根这样的人都受到这种待遇,美国警察现在对旅居美国的日本人和日裔人士又会是何种看法?仲根再次觉得严重的事态自己逼来。
车子在早上九点抵达库珀位于洛杉矶郊外的宅邸。
他们睡眼惺忪地走进玄关时,一名用人快步走近,告诉库珀有位客人从刚才就一直在屋内等候。
“是警察局长贝克先生,说有事要跟您谈谈。刚才我已请他进书房等候。”
库珀耸了耸肩,叫仲根和玛丽先去休息,自己则是前往客人等候的书房。
“那么,我也到我的工作室看看吧……”
仲根自言自语道,玛丽朝他露出责备的眼神。
“我好像醒来得很不是时候,对吧?”
仲根莞尔一笑,轻轻搂着妻子,在她额头留下一吻。
“难得有空,我先把昨天观察得来的赏鸟记录整理好,之后再去睡。玛丽,你昨晚也都没睡,对吧?你先去休息吧。”
目送妻子依依不舍的背影走上楼梯后,仲根打开自己的工作室。
摆在窗边的办公桌上,放有鸟类图鉴,而且上头还有一张摊开的全美地图,上面详细记载了鸟类的栖息地。
仲根低声哼着歌,坐向椅子,取出写有鸟类观察记录的笔记本后,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向一旁的收音机伸手,将耳机放进一边耳中,转动旋钮,调整频道。
爵士、新闻、综艺节目、宗教音乐……
各种广播节目随电波流泄而出。
突然,有两名男子的对话从收音机里传出。
——他……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种人。
——这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
——是啊,因为我已调查过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和什么样的男人结婚,有哪个父母不会先做调查?
——那么,你应该知道吧?他是……
——当然知道。虽然他自己那样说,但他根本不是什么穷学生,差远了。他是日本一位知名贵族的独生子,听说还拥有庞大的资产。
——可是我实在搞不懂。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当面戳破他的谎言?
——你说到重点了。他是因为讨厌自己天生就是贵族,所以才会离开自己的祖国。在美国这个原本就没有贵族存在的国家里,这是无法想象的事,但他早晚都会回国继承家业。到时候……
——这么说来,你全都知道了?
——没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会……
仲根听着这两名男子从收音机里传来的对话,表情毫无变化地以钢笔写下鸟类观察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