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亨莉埃塔离开之后,波洛依然坐在原地,直到他看见格兰奇警督迈着坚定而轻松的步伐走过游泳池,沿着通往凉亭的那条小路走了过来。

警督以一种目标明确的姿态走着。

因此,他要么是去憩斋,要么是去鸽舍。波洛猜测着到底是哪里。

他站起来,沿着刚刚过来的那条路往回走。如果格兰奇警督是要去看望他的话,他是很有兴趣听听警督打算说些什么的。

但当他回到憩斋时,并没有任何来访者的迹象。波洛若有所思地看着通向鸽舍的那条小路。他知道,薇罗尼卡·克雷还没有返回伦敦。

他发现自己对薇罗尼卡·克雷的好奇心变得强烈起来。那条闪着光的浅白色狐皮披肩,那堆叠的火柴盒,星期六晚上以拙劣的借口贸然闯入,最后还有亨莉埃塔·萨弗纳克所坦陈的有关约翰·克里斯托同薇罗尼卡之间的关系。

他想,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模式。是的,这正是他对此的看法:一个模式。

其中,各种爱恨情仇交织,各人迥异的性格相互碰撞,奇特而又复杂的模式设计之中,穿插着阴暗的仇恨与欲望。

究竟是不是格尔达·克里斯托枪杀了她的丈夫?还是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起了他与亨莉埃塔的长谈,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亨莉埃塔贸然断定他怀疑她是杀人凶手,但事实上,他心中还远远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只不过是相信亨莉埃塔还知道些什么。知道些什么,还是隐瞒着些什么——是哪一种情况?

他摇摇头,感到颇为不满。

游泳池边的那一幕,好像是舞台剧中的一个场景,一个人为安排好的场景。

由谁安排的?为了谁而安排的?

他强烈地怀疑,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正是赫尔克里·波洛。事实上,他在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但当时他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相当不恰当的举动——一个玩笑。

那确实是相当不恰当的举动——但并不是玩笑。

那么,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他摇摇头。他不知道答案。他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他半闭上眼睛,开始在脑子里回想这一切——所有这一切——在心中他清晰地看到了。亨利爵士,一位拘谨、富有责任心、值得信赖的帝国的行政长官。安格卡特尔夫人,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充满令人难以预料且费解的魅力,同时又具备不合逻辑地提出建议的致命能力。亨莉埃塔·萨弗纳克,爱约翰·克里斯托胜过爱她自己。温柔而消极的爱德华·安格卡特尔。那个深色皮肤、态度积极的姑娘,米奇·哈德卡斯尔。格尔达·克里斯托,手中握着一把左轮手枪,一脸的茫然与困惑。戴维·安格卡特尔,仍然保有青春期少年那种叛逆的个性。

他们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缠绕和包裹在法网之内。却因为那场突然的暴力死亡事件所导致的无情后果,在一小段时间内被绑在了一起。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悲剧和意义,有他们自己的故事。

而真相,就隐藏在他们每个人的个性与情感交互作用下的某个角落。

对于赫尔克里·波洛来说,只有一件事情比对人的研究更使他着迷,那就是对真相的追求。

他铁了心要发掘约翰·克里斯托之死的真相。

2

“当然了,警督先生,”薇罗尼卡说,“我非常愿意帮助您。”

“谢谢您,克雷小姐。”

不知为什么,薇罗尼卡·克雷与警督原先想象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原以为将会遭遇到迫人的魅力,做作的矫饰,甚至过度夸张的言行。如果她在他面前扮演起某种角色来,他也完全不会感到吃惊。

事实上,他机敏地猜想,她现在正在扮演着某种角色,但与他预期的并不相似。

她并没有过分施展出女性魅力——没有强调她的光彩夺目。

相反,警督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极其美貌、衣着奢华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位相当精明的女商人。他暗忖,薇罗尼卡·克雷可不傻。

“我们只需要请您做一个清晰的声明,克雷小姐。星期六晚上您去过空幻庄园吧?”

“是的,我家的火柴用光了。你一个不小心就会忘了在乡村这些东西是多么重要。”

“您特地走了很远的路去空幻庄园?为什么不去向隔壁的邻居波洛先生借?”

她微笑起来——那是一个镜头前的微笑,高人一等、充满自信。

“我当时并不认识隔壁的那位邻居——不然我就会去麻烦他了。我只知道那是一位小个子的外国人,而且我以为,您知道,他可能会成为麻烦——毕竟他住得那么近。”

不错,格兰奇心想,似乎十分在理。她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您拿到了火柴,”他说,“并且认出了一位老朋友,克里斯托医生,我说得没错吧?”

她点点头。

“可怜的约翰。是的,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见到他了。”

“真的吗?”警督的语调中含有一种彬彬有礼的怀疑。

“是的。”她的语调相当坚决和肯定。

“见到他您感到高兴吗?”

“非常高兴。老友重逢总是令人愉快的事,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警督先生?”

“有的时候确实如此。”

薇罗尼卡·克雷没等他继续提问,就接着说:“约翰送我回的家。您一定想知道他有没有说过任何可能与这场悲剧有关的话吧?但我仔细地回想了我们的谈话——确实没有任何暗示。”

“那你们谈了些什么,克雷小姐?”

“过去的时光。‘你还记得这个吗,你还记得那个吗?’”她感伤地笑了笑,“我们是在法国南部认识的。约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然,年纪大了,而且更自信了。看起来他在他的行业里颇负盛名。他完全没有谈及他的个人生活。我只是隐约得到一个印象,他的婚姻生活可能不算是特别美满——但那只是我个人的特别模糊的印象。我猜想他的妻子,可怜的人儿,是那种天资不佳,又善嫉妒的女人——可能常常为了他那些比较美貌的女病人而小题大作。”

“不,”格兰奇说,“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类型的人。”

薇罗尼卡迅速地说:“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隐藏在表面之下?是的——是的,我能理解,这样的人危险得多。”

“我想您认定是克里斯托夫人冲他开的枪了,克雷小姐?”

“我不应该那样说。我们不应该在审判之前妄加评论——是这样说的吧?我真是非常抱歉,警督先生。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女仆告诉我说,人们发现她当时正站在尸体旁边,手里还握着左轮手枪。您也知道,在这些宁静的乡村,任何事情都会被夸张得不成样子,而用人们之间也会传播各种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