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猪呜呜哭泣(第2/4页)

安吉拉·沃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非得试着给你解释清楚不可。假定你通常情况下是一个性情温和、满怀慈爱的人,但同时你也很容易产生强烈的嫉妒心。假定你在你的妒火最难以控制的年纪里,一怒之下做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事实上跟谋杀也差不多。想想被震惊、恐惧以及悔恨抓住的感觉吧。对于一个像卡罗琳这样敏感的人来说,那种恐惧和悔恨就再也挥之不去了,她永远都摆脱不掉。我并不觉得我当时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但事后回想起来,我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卡罗琳为她伤害过我的事实感到焦虑不安,总是那么忧心忡忡。那件事让她片刻不得安宁,她所有的行为都因此受到了影响。这也就解释了她对待我的态度。她觉得对我怎么好都不为过,在她眼中,我永远是最重要的。她和埃米亚斯之间的争吵有一半都是因我而起。那时我常常嫉妒他,用各种恶作剧来捉弄他。我曾经偷拿了猫食要放在他的饮料里,还有一次把一只刺猬放在他的床上。不过卡罗琳总是向着我的。”

沃伦小姐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当然了,那样对我其实很不好,我被彻底惯坏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们要讨论的是对于卡罗琳的影响。那次暴力冲动带来的后果就是终生对于这类行为的深恶痛绝。卡罗琳时时处处留意着自己,生怕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而且她自有办法进行防范,其中之一就是在语言上的放纵。她认为(我觉得从心理学角度上说也是很准确的),如果她的语言足够激烈的话,她就不会再去采取暴力行动了。根据她自己的经验,这个方法是有效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听到卡罗琳说‘我要把某某人剁碎了放在油锅里慢慢地煎’之类的话。她也曾对我或者埃米亚斯说过‘如果你再惹我我就杀了你’。同样地,她很容易动怒,和别人大吵大闹。我想她明白自己的天性中原本就存在这种暴力冲动的倾向,所以才有意用这种方式把它们发泄出来。她和埃米亚斯总是能吵个天翻地覆。”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

“是啊,有这方面的相关证词。据说他们能吵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安吉拉·沃伦说:“千真万确。那也正是这些证词的愚蠢和误导之处。没错,卡罗琳和埃米亚斯是吵个不停!没错,他们是恶语相向!没人了解的是,他们以吵架为乐——他们确实如此!埃米亚斯也一样。他们就是这么一对夫妻。他们俩都喜欢戏剧,喜欢那种情绪化、激动人心的场景。多数男人不喜欢这个,他们喜欢清静。但埃米亚斯是个艺术家。他喜欢喊叫,喜欢恫吓,喜欢表现得粗暴无礼。这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情感的宣泄。他是那种丢了枚扣子都要把房子掀个底朝天的人。我知道这听上去挺不可思议的,但是这种不停争吵再不停和好的日子,是埃米亚斯和卡罗琳的乐趣所在!”

她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如果他们当时不是催着我离开,而是让我去作证的话,我会告诉他们这些的。”然后她耸了耸肩膀,“但我认为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而且不管怎么说,那时候我心里想的也不像现在这么清楚。我只是心里明白而已,还没有仔细思考过,当然更是从没想过要如何把它们用语言表述出来。”

她望向波洛。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用力地点点头。

“我完全能理解,而且我明白你所说的话绝对是正确的。对有些人来说,什么事情都意见一致实在是太单调乏味了,他们在生活中需要分歧和争论的刺激,来创造那种戏剧化的感觉。”

“正是如此。”

“沃伦小姐,我能问问当时你自己有什么感受吗?”

安吉拉·沃伦轻叹一声。

“我想,主要还是困惑不解和无能为力吧。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奇异的梦魇一样。卡罗琳很快就被捕了——我想大概是三天以后吧。我还记得我当时的愤怒。我被气得哑口无言,当然啦,我天真地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愚蠢的错误而已,一切都会过去的。而卡罗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想让我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她几乎立即就吩咐威廉姆斯小姐把我送到其他地方的亲戚那儿去。警察也不反对。然后,当他们确定不再需要我的证词以后,就安排送我去国外上学了。

“我当然不愿意去,但是他们跟我解释说,卡罗琳担心我担心得要命,而我唯一能够帮助她的就是远走高飞。”

她停了下来,然后说道:“于是我就去了慕尼黑。作出裁决的时候我也在那儿。他们从来不允许我去看卡罗琳。卡罗琳也不同意我去。我想那是唯一的一次她没能理解我的心情。”

“沃伦小姐,你也不能那么说。让一个敏感的年轻姑娘去监狱里探望她至亲至爱的人,可能会给她留下很糟糕的印象。”

“也许吧。”

安吉拉·沃伦站起身来。她说:“在陪审团作出裁定,她已经被宣判有罪之后,我姐姐给我写了一封信。我从未拿给任何人看过,现在我想我应该给你看看。这也许能帮助你更好地了解卡罗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拿给卡拉看。”

她走到门边,又转回身来说道:“跟我来。我房间里有一幅卡罗琳的画像。”

于是,波洛第二次站在那里凝视一幅肖像画。

就画本身而言,卡罗琳·克雷尔的肖像只能算是平庸之作。但波洛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它,吸引他的并非这幅画的艺术价值。

他看到的是一张长鹅蛋脸,下巴的曲线柔和而亲切,脸上带着一种甜甜的、略显羞怯的表情。这是一张能够让人心动又有些迷茫的脸,具有一种含而不露的潜在的美。只是缺少她女儿脸上的那种坚毅和热情——毫无疑问,那种活力和生趣是卡拉·勒马钱特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画中的显然是一个不那么积极乐观的人。然而,看着画中人的脸,赫尔克里·波洛还是明白了为什么像昆廷·福格那样富有想象力的人会对她念念不忘。

安吉拉·沃伦又来到了他身旁,这次手里拿着一封信。

她轻声细语地说:“你已经见到了她的样子,现在看看她写的信吧。”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纸,读着卡罗琳·克雷尔十六年前写下的话。

我亲爱的小安吉拉:

你将会听到坏消息。你一定会伤心,但我想要让你知道的是,这些都不要紧,没有什么。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现在也不会,所以我说我真的很快乐,那就是真的——我现在内心深处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正确和安心的感觉。不要紧,亲爱的,真的不要紧。不要追悔,不要为我伤心——继续走你的人生路,去获得成功。我知道你能做到。亲爱的,这真的没什么,我要去追随埃米亚斯了,我们很快又要在一起了,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没有他,我活不下去……就答应我一件事——要快乐。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很快乐。谁欠的债谁就要还。内心平静的感觉可真好啊。